一罐鸡汤 第10期

1945年的春天，天气还很寒冷。抗战已经进入第八个年头。

这时日本鬼子已经多次到我家乡抢劫了。离我家十来里的地方，有一个地方叫颜家塘，这儿驻扎着第71军的一个排。这个排的存在，使日本人不敢深入，到我家的打劫好像也只有过一次。但离我家三里路远处的枫树铺可就糟了，经常遭到日本鬼子的打劫。

得到了日本鬼子又要来抢劫的消息，谷排长带领队伍就立刻出发。到枫树铺十多里路，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天是阴沉的，但人心却是热的。走了十里，来到了走马街，一个老妇站在街前拦住了这支马上就要浴血战斗的队伍。她白发苍苍，脸上密集的皱纹说明了她的年龄和经历，说明了她的爱与恨。她手提一个瓦罐，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她手里提着的是价值黄金万两的珍宝。这个瓦罐用旧棉絮包着，就像里面睡着一个十代单传的婴儿。

谷排长不知老妇要做的是什么事。这个河北汉子对南方人的行为习惯还不那么熟悉，但从老妇的脸色看出，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叫队伍停下。

老妇露出欣慰的神色，蹲下身子，把那视为珍宝的瓦罐打开，马上露出一股热气，一股浓烈的香气也就让满街的人都闻到了。这是鸡汤！

老妇拿着一个碗，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鸡汤倒了出来，谷排长马上明白了，伸出手来拦住老妇连声说：“不行不行。军队是不能这么做的，这是纪律！”

可老妇不懂得什么是纪律，她要做的就是让每个人尝一口她亲手熬的鸡汤。可谷排长急了，连声说：“不行，我们马上要去打仗，也没时间喝你的鸡汤。”

旁边的人把这句话用方言说给老妇听，老妇遗憾地盖好瓦罐，也连声说：“那么，我在这里等着，你们打了胜仗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喝了这罐鸡汤。我知道你们吃的不好，你们要好好地吃，要补好身子，多打胜仗！”

可部队军情紧急，哪能同老妇纠缠，匆忙走了。望着这几十个人的背影，老妇流出了眼泪。可她耐心地等着，借了这户人家一条小凳子，靠着门等着。有人给她拿来一个火箱。大家知道她的脾性，她每做一件事是不达目的决不休止的。

有人陪着她。她说：“太远了，我应当送到他们的驻地去的。”

“他们不会吃的，你还是回去吧。军队有军队的纪律。”

“这哪行。要吃！你们舍不得，我舍得！”

这个人笑了，说：“我们去过颜家塘，也问过那里的人。假若他们会吃老百姓的鸡，我们老早就送鸡去了。还轮得到你吗！”

可老妇却解开了衣服，把瓦罐紧紧地放在胸窝里，用自己的体温保持着鸡汤的温热。

一个小孩悄悄地问：“日本鬼子会打过来吗？”

老妇问说什么，听明白了马上大声说：“不会。有我们的军队在，日本鬼子是打不过的。你看自从队伍来了以后。日本鬼子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他们不敢来！”

旁边的人也都说是。不过年轻的人早就跑去探听消息了。他们也想看打仗，也想看日本鬼子打输了会是什么个样子。

可几个小时后，就有人回来了，说：“日本鬼子抢了十来个人做了俘虏，把俘虏夹在他们的队伍中间。不好打呀，一打就会伤了自家的人，不打又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走了。”

老妇骂了几句，还是耐心地等着。她知道鸡汤还是热的。

又回来一个人：“听说有人向日本鬼子报告了消息说我们的军队来了，日本鬼子早就有了准备。真可恶！”

又有人飞跑而来，大声说：“不好了，谷排长受伤了。恐怕靠不住了！”

老妇站了起来，说：“不会。我今天早晨出来的时候就向菩萨烧了香的。有菩萨保佑，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打一个大胜仗的。”

整条街的人都出来了。整齐地站着，等着队伍回来。

队伍来了，队列整齐而肃穆，他们打了胜仗却没有喜悦，消灭了一些敌人却不能高兴。走在最前面的是担架。人们都没有声音，可是都流下了热泪。老妇不相信的事终于成了事实，怎么菩萨不保好人呢。她拦住了队伍。

担架停了下来，让老妇看了看谷排长。眼睛紧紧地闭着，脸色苍白，很明显已经没有任何血色。老妇把瓦罐打开，浓郁的香气散发出来，她用手指抹了一点散发着热气的鸡汤放到谷排长的嘴唇边，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他真的死了，再也不能吃她的鸡汤了。她跪了下来，拜了两拜。

“你们都喝上一口吧。”

可队伍是沉默的，就好像谷排长还活着时一样是纪律严格的。担架抬了起来，继续前进。

是打赢了，打死打伤十多个鬼子。只不过鬼子们把尸首抬走了。如果不是消息走漏，让日本鬼子有了准备，把俘虏夹到日本人中间，他们可以把这支日本连队全都消灭的。

老妇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眼泪就像瀑布一样流了下来，再看其他的人，也都流着热泪。

鸡汤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