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少林

时间:2022-04-09 02:42:19

“今天晚上要放《少林寺》了!很好看!”

“你又没有看……”

“看过的人都说好看。”

“电影还没有放呢!”

“有人在县里看过了。”

发生争论的是我和青松。

我们坐在屋后一棵大枣树的高枝上,朝着电影院的方向望。电影院被屋顶遮挡了,我们却仿佛看见那幅巨大的招贴画,画中那个武僧年轻英俊,目光坚毅,他的故事多么令人向往。

我说:“晚上我们去扒窗户。”

青松说:“电影院换了百叶窗,外面看不到里面了。”

电影院朝向何家胡同的那一排窗户原来是栅栏窗,没有装玻璃。一有好电影,或者没有好电影而有好心情,我们就去扒窗户。扒的次数多了,栅栏上留下手攀脚踏的印子。电影院的座位有好有坏,窗户的位置也有好有坏。由戏台那头数起,从第一个窗户看,根本看不到银幕,戏台的边墙把银幕遮住了;从第二个窗户看银幕,角度太偏,人像扁得像面条;第三个窗户角度正好,距离也正好,是“风水宝地”;电影院的地面是倾斜的,离银幕越远地势越高,窗户跟着升高,第四个第五个窗户谁也够不着了。不消说,大家都想扒第三个窗户,可是一个窗户顶多扒上四五个人,更多的人是争不到的。有时候我们经过何家胡同,明明没有放电影,还是要扒上第三个窗户,过一把占有“风水宝地”的瘾。

我和青松在树上玩了一会儿,决定再去侦查一下——说不定,百叶窗上的木叶能够拆下一片两片呢。

我们来到何家胡同,仔细观察那些崭新的百叶窗,不由心灰意冷:木叶排得那么密,手指插不进去,就是猴子也扒不上去。

“他们想要我们买票,我们就是不买!”

“我们跟大人进去!”

除了扒窗户,跟大人是我们常用的招数。要知道,看电影算得上一宗奢侈的消费,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向大人要钱买票。我们守在电影院门外,或者守在售票口,看到相熟的大人——尤其是沾亲带故的,就央求他们带我们进去。这种不费而惠的事,大人一般不会拒绝。实在找不到熟人,我们甚至会跟在陌生人后面,轻轻捏住他的衣角混进去。检票员都是镇上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碰到叫座的片子,检票员就会严厉起来,板着脸对我们说:“想看电影,回去叫自家大人买票!”

电影六点半开场。

我和青松六点钟就去电影院。只见电影院大门紧闭,外面人很多,所有人都在议论《少林寺》,耳中充斥着“少林寺”、“棍僧”、“李连杰”、“觉远和尚”之类的词儿。我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遇到几个能说上话的大人,然而他们都带着自家的孩子,不可能再带我们。

我们来到何家胡同,在朦胧夜色里认出了鼻涕虫、疹鼻子、铁匠的儿子以及其他几个扒窗户的老手。他们在说看电影的事,有的靠在电影院墙上,有的徒劳地做着扒窗户的动作,咒骂百叶窗,咒骂电影院的人。

铁匠的儿子说:“偏偏放《少林寺》了,他们装百叶窗,早不装,迟不装……”

疹鼻子说:“他们就是抢在放《少林寺》之前装百叶窗的。”

鼻涕虫说:“不好看的电影,大门敞开都没有人进去。”

电影院里传来口哨声、喧哗声——有人进场了!我们跑到大门那儿,大门仍然紧闭。但是大门上只容一人通行的窄门打开了。几个检票员守在窄门左右。人们拥挤着排队入场,个个脸上发光,仿佛手中捏着的小纸片不是电影票,而是美妙天堂的通行证。

“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豪杰都来把你敬仰!少林,少林,有多少神奇故事到处把你传扬!精湛的武艺举世无双,少林寺威震四方!”

喇叭里传来激昂的歌声。

我的心早已飞进电影院,可是我的身体、我的眼睛进不去。

有票的人们都进去了,检票员关上那道无情的窄门。

我来到门前,拍着门嚷道:“开门!开门!”

检票员嚷道:“有没有票?”

我用力拍门:“有票,有票!”

检票员拉动门闩,我拔腿就逃。

我逃入何家胡同,正碰见青松。他急促地说:“快来!”

“干什么?”

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跑。

我赶紧追。

我们跑到电影院戏台那一头,只见伙伴们在阴沟入口外边围成半个圈。我挤进去一看,疹鼻子跪在阴沟入口那儿,用火柴点燃一截两寸长的蜡烛,对我们说:“我先进去,有胆的跟我来!”

青松的声音兴奋得发抖:“这条阴沟通到戏台底下的……”

正值枯水季节,阴沟中没有水,但是有没有蛇?有没有蜈蚣?有没有玻璃渣?我正替疹鼻子担心,他已匍匐着爬进去,在里面嚷:“进来——进来——”

大家在犹豫。

青松推了我一下:“你先进去,我跟着你。”

我学着疹鼻子的样子,五体投地,壁虎一样向前爬。里面很黑,蜡烛的光大部分被疹鼻子的身子挡住了。还好,阴沟底没有淤泥,全是干燥的细沙。青松跟在我身后,不时摸一下我的脚,掌握方向。

疹鼻子停住了。

刹那间我害怕极了,是不是不能前进了?我们怎么退回去?这里面无法掉头……万一上游发大水,我们会淹死在阴沟里……附近一个菜园有蛇……

我说:“疹鼻子!快爬!”

疹鼻子说:“我看一下……到了,就是这里了!”

青松在推我的脚,我回头叫青松停下,头顶磕着石板。

疹鼻子把蜡烛搁在一旁,侧着身,用力顶石板,先是用手,而后连头也用上了。阴沟那么窄,我担心他力量不够,但又无法到他身边去……就在这时,上方透进亮光。他顶开了石板!

我朝后面说:“进得去,进得去!”

青松跟着说:“进得去,进得去!”

黑暗而又狭窄的阴沟里,满灌着欢乐踊跃的声音。

疹鼻子爬上去了。

我也爬上去了。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爬上来。

这儿是戏台的后台。我们盖上石板,绕过隔墙来到银幕后面,电影才开始一小会儿呢。

银幕背面的影像有些模糊,但是我们毫不在乎——我们可以一边看一边模仿演员的动作,那些买了票的挤挤挨挨坐在座位上,哪有这么自在?

换片子的间隙,我们从左右两侧的小门溜出去,在电影院的院子里追逐打闹——只要进了电影院,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如果检票员盘查起来,我们就说跟大人进来的。

散场了,我们走在黑暗的街上,一个个高兴地唱:“少林,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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