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升:“独苗”家庭之痛

时间:2022-04-05 10:31:59

杨晓升:“独苗”家庭之痛

“在中国,平均每天有一个班的孩子因为意外伤害而死亡;15岁以下儿童每年因意外伤害引起的死亡有40万-50万人;孩子的意外伤害率比西方高出3到11倍;100多万个家庭失去了自己惟一的孩子……”

4月29日,《北京文学》社长兼执行主编杨晓升向CCN记者展现了一组令人惊悸的数字。

这些遭遇意外伤害的独生子女家庭的处境一度成为无解的社会问题,引起报告文学作家杨晓升的极大关注。“独生子女家庭在大陆数量越来越大,意外伤害的情况越来越多,总的来说,这些家庭是不可忽视的一个数量。”

2000年,杨晓升走进这些不幸的家庭,历时数年的采访写作,写出一本叫做《只有一个孩子》的书,试图引起社会的关注。

悲哀的是,这本书如同作者所反映的遭受意外伤害的独生子女的命运一样,甫一问世就遭遇“夭折”――它让国家计生部门产生了“不愉快”,被认为对“独生子女政策的宣传不利”,很快,计生部门“下令”禁止了此书。

这也成为大陆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别样的注脚。

但是,回避并不意味着问题的不复存在。人有旦夕祸福,当“独苗”猝然遭遇不测,受“只能生一个孩子”的计生政策牵绊,中国家庭将独自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

聚焦“风险家庭”

不少经历丧子之痛的家庭,都曾尝试重新获得孩子,以修补心灵深处的伤痛。

“一天,两天,三天……张晔的生命之火在风雨飘摇中顽强地燃烧着,所有的人都全神贯注,满怀希望地祈祷着这羸弱的生命之火能永久地持续下去……当第九天的如血朝霞照常映现蓝天的时候,张晔这盏燃烧了17年零265天的生命之火,还是无情地、令人遗憾地彻底熄灭了。”

张晔是杨晓升笔下六个典型案例中的第一个。这个北京十八中学高二的女生,家中独苗,在上学途中遭遇车祸身亡,永远停留在17岁的花季。

经历丧女之痛后,刘俊玲与丈夫张立军曾试图重新要个孩子,但这位已经45岁的女人终究没有成功。

“揭人家的伤痛是一件极不人道的事情,也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但这一次,我不得不去做有生以来第一件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杨晓升在书中采写了6个独生子女家庭,其中有3个孩子遭遇车祸,1个孩子遭遇疾病,1个孩子是煤气中毒致死的,还有1个女孩惨遭凶手杀害。他们只是中国亿万独生子女家庭中的极小部分。

“这些原本健康活泼、充满生命活力和人生希望的独苗的意外夭折,已经异常残酷地在其父母心灵深处造成了永远无法医治的创伤,那伤口每天都在隐隐作痛、汩汩淌血。”尽管在采写中面临巨大的情感艰难,但杨晓升试图通过揭开独生子女意外伤害的伤疤,以引起社会对这些“风险家庭”的足够重视。

而实际上,每一个独生子女家庭,本质上都是“风险家庭”。“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在中国比比皆是,独生意味着惟一,而惟一是经不起伤害的。”

由于现代医学无法保证每一个独生子健康成长,这些备受溺爱的独生子女由于疾病、意外事故的死亡,给父母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害,整个家庭遭受毁灭性打击。据官方数据统计,仅“5・12”汶川地震。就造成5300余名学生死亡及失踪。

而且,随着社会转型期各种矛盾的不断激化,对未成年人的侵害防不胜防。2010年3月23日,福建南平实验小学门口,一位叫郑民生的男子持刀砍死8名小学生;4月29日。江苏泰兴中心幼儿园发生砍杀幼儿事件,致32人伤。

在杨晓升采写的案例中,不少经历丧子之痛的家庭,都曾尝试重新获得孩子,以修补心灵深处的伤痛,“有的家庭收养孤儿,有的尝试试管婴儿,有的高龄妇女甚至不惜铤而走险,继续再生。”

“我希望通过此书的呼吁,让有关部门对独生子女政策的利弊进行一次更客观、科学、全面的审视。”杨晓升说。

禁书

“这本书在计生委引起了争论和震动。”杨晓升说,对于是否继续推动独生子女政策,在计生委内部也存在两种分歧。

但杨晓升没有想到,这样一本“饱蘸血泪”的书,竟会被列为“禁书”。

2004年初,在《只有一个孩子》出版之前,北京青年报连续40天、每天3000多字连载,引起广泛关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一度看好此书的销售前景,遂筹备出版,并作为2004年的重点图书。

彼时,数十家大陆媒体对该书进行了宣传报道,由于书中有内容涉及计划生育政策,但有媒体乐观地表示,“国家人口计生委对这本书采取了理性和开明的态度”。遗憾的是,这本呼之欲出的书,经历了漫长艰难的怀胎分娩,在“降生”后的不长时间,却突然夭折。

国家计生委最终阻止了出版社的出书计划。杨晓升从出版方那里了解到禁止出版的理由是,“虽然这本书披露的是现实,但大规模的披露,对以后进行独生子女政策的宣传不利。”

“按照规定,书籍能否出版,应该由主管书籍出版的单位如、出版署决定,计生委无权干涉。”杨晓升说。

随后,一家叫做读书人的文化公司试图继续将此书公之于众。但嗅觉灵敏的计生委再次找到出版社,并通过把已然付梓上市的新书调走。

据悉,给出版方的口头答复大意是:该书没有政治问题,但鉴于计生委提出的要求,书的发行与现行独生子女政策相左,建议不予发行。

2004年8月的一天,山东一位记者专程来到北京一家新华书店,专程购买杨晓升的新书《只有一个孩子》。工作人员告诉他,所有的新书已经被送回纸浆厂销毁。

尽管这本书命运坎坷,而事实上,它并非没有读者――国家计生委成为这本书的第一批读者,也是唯一读者。“已上市的新书被调配给了计生委,人手一册。”

“这本书在计生委引起了争论和震动。”杨晓升说,对于是否继续推动独生子女政策,在计生委内部也存在两种分歧,“以一批学者和有远见卓识的官员为代表,他们认为独生子女政策施行年限是30年,现在是否继续实行,应当重新研究;而另一种观点则主张维持现状。”

“改革阻力源于计生部门不作为”

“我不认为即使放开两胎,计生委就不存在了――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也就不涉及利益集团的问题。”

CCN:您如何理解我国已经推行30年的计划生育政策?

杨晓生:计划生育政策作为国家一种长期的基本国策,不等于“只生一个孩子”就是计划生育,生两个就不是。政府提倡科学发展观,回到人口这个问题上,现在独生子女永久性的推行下去,是科学的吗?我们不能回避目前出现的问题,如果回避,就是非科学不负责任的。

CCN:您认为计生政策改革所面『临的阻力是什么?会有既得利益集团从中阻挠吗?

杨晓生:首先,独生子女政策的实行与否,确实是一项非常重大的政策,计生委作为执行国家政策的部门,实际上它只是一个职能部门,没有人认为独生子女政策一直是计生委自己推行的,但在如何正视独生子女长期实行之后带来的负面影响、尤其是是否结束独生子女政策的问题上,他们为了不承担责任,误将自己当成决策部门,迟迟不作为。但实际上独生子女政策的推行和终止,绝不是计生委一个部门的问题,而是国家行为,需要中央高层进行研究决策。

在计划生育政策实行50年后,出现这么多实实在在的问题,计生委有责任对此进行一个客观的、深入的、充分的调研,尤其把独生子女意外夭折对独生子女家庭造成的巨大伤害,包括他们的生活现状,如实地调查并汇报给中央,独生子女政策要不要继续执行,让最高决策者研究定夺。但是我认为,在这个环节上,计生委根本就没有做到,是行政不作为。

计生委内部虽然存在两种不同意见,但是其决策者没有把问题进行深入调研,少部分人不敢承担责任,我不认为即使放开两胎,计生委就不存在了,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也就不涉及利益集团的问题。

我一直主张,哪怕放开两胎政策,计划生育政策和计生部门还得存在,计划生育工作还需要长期开展,否则中国人口又会失控,又得回到过去。

中央政府一直在强调,我们的政府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政府,这个理念很好,但是计生委就没有这么做,否则的话就不应该回避这个问题。

CON:家庭是构成国家的细胞,孩子是民族的未来。尤其是在独生子女政策没有发生变化的背景下,我们该如何捍卫家庭的幸福、保护自己的孩子?

杨晓生:我国儿童意外伤害死亡率为发达国家的3-11倍,这涉及管理水平、文明程度、对意外伤害的防患意识等综合因素,加之父母对独生子女的溺爱,使孩子自身的独立性、防范伤害的能力整体弱化。

而且,随着社会深层次矛盾的激化,人与人之间生存竞争激烈,一些针对未成年人的极端报复事件频发。总体上,我们应该创造出更安全、有利于他们健康成长的社会环境机制。

独生子女政策是国家行为,当独生子女遭遇意外伤害时,对个体家庭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中国的传统文化包括养儿防老,现在孩子没有了,有的家庭不能继续生育,国家应该给予救助,而不是简单地同情,发很少的抚恤金,这是不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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