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诚六种》序

时间:2022-04-05 11:40:00

父亲非常热爱写作,这是他一生的志向。整理遗作时,我忍不住一次次流泪。首先是为他的认真,父亲的字仿佛印刷体,一笔一划都很清楚。他总是没完没了地抄写,要仔细辨别,才能确定哪几页才是最后的定稿。我知道抄写有时也是一种被逼无奈,他想通过这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进入自己要写的文章。作为一个写作者,他排除干扰的能力实在太差了,以至于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想写而没有写的状态。

父亲有很好的写作基础,少年时就出手不凡,曾获得朱自清先生夸奖。经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反右”,经过轰轰烈烈的,到七十年代末,已是一个五十多岁小老头儿,他的《假如我是一个作家》又得到冰心先生的赞扬。这些夸奖和表扬,都有确切的文字记录在案。

父亲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痛痛快快地写出一大堆东西。作为儿子,作为聊天对手,倾诉的对象,我常听他说起要准备写什么。想法很多,文章也想得很好,可是迟迟不肯动笔。有时候已经开了头,写着写着又半途而废。他留下来的文稿,有许多小标题,标题后面连要写的字数都计算好了。我一直觉得有两组文章没写完太可惜,一是记录祖父那辈的老人,譬如本书中的《记锡琛先生》,还有就是他的那拨好朋友,那些被打成的难兄难弟。

这本书的名字父亲生前就定下来,当时省作协有书号,答应为他出本书,父亲很认真地编,一次次跟我讨论书名。后来没了下文,为这事他一直很郁闷。父亲过世后,我屡次想到把遗作印出来,可是也碰了几次钉子。父亲生前很反对花钱买书号,觉得这是对自己文字的一种羞辱,是水平不够的表现,这当然有些书呆子气,然而这想法多少也影响了我。有一次,我对堂姐小沫说,实在不行的话,花钱就花钱吧,我必须要对父亲有个交待。

现在这本书终于可以出版,没有花钱买书号,为此我感到很激动,父亲地下有知,也会十分感慨。十五年前,汪曾祺先生来南京开会,在夫子庙状元楼的电梯里,他很认真地对我说:“你父亲的散文,我都看了,很干净,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很多人都跟我说过父亲的文章,常常是一种赞美语调,而我没有一次不是内疚,因为父亲的遗作还没有成书。

父亲为文和为人一样,都很至诚,都是用心血筑成。窥一斑而见全豹,收集的六种文字,虽然包括一生,更多一头一尾,大部分是粉碎“”以后,而《学步集》却是一九四九年以前。感谢黄育海兄主动向我提起了这本书,更为难得的是,他也很喜欢父亲的文章。同时还要感谢杜晗,她是责任编辑,担负了大量具体工作。转眼父亲过世十七年了,谢谢他们帮我完成未遂的心愿。

(原载《至诚六种》,人民文学出版社)

上一篇:高子止水:走投无路的抗争 下一篇:指甲花 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