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战役首战兰封

口述:马 宁

执笔:徐秉君

马宁,原名马瑞平,生于1922年10月,河南沁阳紫陵镇长沟村人。1935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八路军,先后在129师11旅任作战参谋、作战股股长,太行军区第7军分区和第4军分区作教股股长。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冀鲁豫军区第6纵队17旅50团参谋长、副团长,第二野战军12军教导团团长,12军司令部作战处副处长。因战功荣记特等功,并被二野授予特级战斗英雄称号。建国后历任空军副师长、师长、副军长、军长、空军副司令员、空军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1964年晋升为少将军衔。荣获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和独立功勋荣誉勋章。

马宁是新中国空军第三任司令员,同时也是空军历史上第一个会驾驶飞机的司令员。他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身经百战,先后参加了上党、邯郸、陇海、定陶、淮海等著名战役。他善于谋略、勇敢果断,打了许多硬仗、恶仗,先后5次负伤,其中2次垂危。令人称奇的是,他在新中国组建空军时,奇迹般地成为一名轰炸机飞行员和指挥员,并组织指挥了解放一江山岛战役轰炸机部队支援地面部队的作战。本文讲述的是解放战争初期陇海战役中,他指挥的关键一仗。

抗战胜利后,为进一步加强野战军建设,保卫胜利果实,晋冀鲁豫军区根据中央指示,对全区部队进行了重新组编,共组成7个野战纵队。此时,整个晋冀鲁豫军区野战部队和地方部队已发展扩充到31万余人,由于在上党和邯郸两次战役中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各部队的武器装备都得到了很大改善,因而基本完成了从过去的游击战到此时集中的运动战的转变。

我所在的第6纵队,是以太行六分区机关及直属队、韦(杰)支队、石(志本)支队、秦(基伟)向(守志)支队组建而成的,下辖第16旅(辖第46、47、48团)、第17旅(辖第49、50、51团)、第18旅(辖第52、53、54团),全纵共1.3万余人。

1946年1月,由于向解放区进犯连续失败,加上发动全面内战尚未部署就绪,因而被迫与我党签订了停战协定。但其真实意图是想以此作为缓兵之计,争取时间,加紧准备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

1月13日停战协定生效。原以为停战以后就能和平,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军一直都在与我们搞摩擦,并对我解放区采取蚕食和偷袭政策,尤其是对我晋冀鲁豫解放区的进犯从来没有停止过。从停战后的1月14日到4月底,军对晋冀鲁豫解放区大规模进犯、偷袭达110多次,其中万人以上的进攻4次,千人以上的进攻40余次,百人以下的战斗不计其数。

这一阶段,我们纵队根据军区的指示,协同友邻部队迅速投入到反蚕食、反偷袭的斗争中,对公然破坏停战协定的挑衅给予坚决打击,纵队组建后不久就参加了白晋、安北作战。当时17旅旅长是李德生,我在17旅50团任副团长。这两次战斗,我们50团和49团主要在柳家垴一带防御作战,和进犯安北地区的土顽进行搜剿作战。两次作战共歼敌2600余人,俘敌360余人。随后,我们6纵各旅分别转至滑县、磁县、安阳地区,一边执行警戒任务,一边进行休整。

6月,撕毁停战协定,大举向我中原解放区围攻,并企图以此为起点,对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为粉碎的企图,晋冀鲁豫中央局和军区决定集中野战纵队,机动歼灭敌人。遵照军区命令,我们6纵迅速集结于濮阳、滑县、磁县地区,积极备战。这时,纵队司令员王宏坤、政委段君毅、参谋长张廷发先后调离纵队,由王近山纵队司令员,杜义德任纵队政委,姚继鸣任参谋长。

就在集中优势兵力向我解放区猖狂进攻之时,军区首长为了调动和歼灭敌人,打乱敌人的部署,配合中原和苏皖李先念部突围作战,决定以突然行动,向敌人战略要害的薄弱部位陇海线汴徐段出击,从而打响了陇海战役。

兰封位于敌占区纵深,是陇海路中段的重要城镇,也是大举进攻解放区的重要前进基地。因此,在此重兵把守,守敌为第59师74旅220团、兰封保安团及伪专署地方武装等共3000余人。其主力配备在兰封城北部,以一部把守城南关和火车站。当时兰封城四周有高约4米的城墙,外有壕沟,城垣上筑有碉堡和掩体,易守难攻。此外,敌人还在距兰封东北70公里的考城、曹庄、红庙寨一带村镇设有据点,由敌222团和地方武装据守。

根据军区战役意图和我纵的作战任务,纵队首长决定首先截断陇海线,这样可以有效迟滞敌人的进攻和打乱其军事部署,减轻我中原军区的压力。由于当时我们还不具备与军进行大规模正面作战的能力,所以只能避其锋芒,采取秘密行动,直插敌纵深,再以“猛虎掏心”战术,出其不意地歼灭敌人。纵队的作战方案是,从城东实施主要突击,以16旅主力由城东担任主攻;17旅由城西和城南攻击,并负责歼灭兰封火车站守敌;18旅以两个团向考城警戒和扫除曹庄、红庙寨之敌,52团为纵队预备队。另外,3纵8旅以两个团歼灭罗王车站、曲兴集之敌,并以一个团沿铁路西进至张司茅地区,待歼开封敌援军。

8月5日,我纵各部队分别由濮阳、磁县、滑县地区秘密向兰封开进,经过5昼夜的急行军,于10日黄昏悄然抵达兰封城郊。旅里给我们50团的任务是,负责消灭兰封火车站的敌人。火车站在兰封的南面,副旅长尤太忠给我下的命令是:“赶快把兰封车站打下来。”因为那里离南关很近。我打仗历来都是在前面连、排一线部队,这次也是如此。因为在前面了解战场情况,可以随时处理问题,免得耽误时间。

此时,我攻城部队已迅速展开,抵近城垣。这时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兵临城下了。我带领部队迅速接近火车站,过铁路时我让工兵在车站东西两面的铁路上都埋上炸药,并对他们说:“战斗打响之前,先不要炸铁路,让火车正常通过。尤其是客车不能炸,因为那上面有老百姓。等战斗打响后,不管是东面来火车还是西面来火车都要把铁路炸掉。”随后,我便带领部队往车站南面迂回,准备攻打车站。可没走多远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原来工兵埋好炸药后,就见从车站西面开来一列火车,几个工兵没经验,火车还离老远就认为差不多了,提前把铁路给炸了。由于距离太远,火车司机根本不知道铁路已毁,还一个劲儿地往前开,等到发现为时已晚,火车一下子就翻出了铁轨。我们立即和兄弟部队上去夹击,很快消灭了这趟军列上的敌人。原来这是敌整编第11师18旅直属队的一部分。

这趟军列装载的大量军用物资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其中还有一套手术器械,这对我们来说太珍贵了。当时的作战环境非常艰苦,许多伤员因没有手术器械做手术不治而亡。后来,我们把缴获的这套手术器械送给了纵队卫生部詹少联部长,他用这套手术器械挽救了许多危重伤员,其中也包括我。

因为此时战斗还没打响,我随即赶紧带着部队往车站方向跑。等到距车站还有二三百米时,发现车站西南角有一个大碉堡,路基下面还有许多暗堡,周围都是铁丝网,另外还有两列火车头朝西在那里停着。那时铁路都是单向,很可能是等那列被我们炸脱轨的军列开进站后,这两列再往西开。

这时敌人还没发现我们,我决定立即向兰封火车站发起攻击。我回头对5连副连长说,你赶紧带人顺着车皮打过去占领票房。战斗打响,我跃上路基,冲到一列火车的一侧,以车头和车皮为掩护,带着战士顺着车皮往前打。打过了两三节车厢后才发现,这列火车的前面几节敞车拉的都是老百姓,这时老百姓都从车上跳下来跑了,车上还有一个巡警,把他抓下来一问,他交代说:“这列火车的后面还拉了11辆坦克,还有6辆汽车,都撤了板了。”我往后一看,果然如此,都已经装上火车用绳子捆好了。那时我没有这方面知识,以前只坐过一次客车,从来没见过货车,以为“撤了板了”就是把坦克和汽车捆在了火车上,实际是这些坦克和汽车上了火车后,把往火车上引导的斜板撤了。

这时,5连副的胳膊挂了彩,他按着负伤的胳膊跑过来对我说:“首长,不行!敌人从坦克里往外扔手榴弹,坦克的火力太强,打不过去。”我考虑该怎么打,因为敌情有变化。原来的侦察情报是车站守敌主要是保安团,可现在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坦克,火车上还有敌军一个营的兵力,由于受到突然攻击,车上敌人纷纷跳下车跑到票房、岗楼,依托建筑物进行抵抗;同时敌人的坦克一面用机枪火力压制我们,一面从列车上开下来进行反击,战斗非常激烈。

正在这时,火车头上的司机和司炉跳下车头逃跑,我们的战士赶紧去抓,最后抓住了两个,跑了一个。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让他们开着火车拉我们往车站里面攻,有的说那样不行。可能听到了我们的争论,趁我们没注意,他俩一下子跳下了路基,因为天黑又让他们跑掉了。当战斗结束后,总结经验教训时我们才想到,当时应该给他们做点工作,让他们开火车帮助我们进攻,这样仗就打得有技巧了。很可惜,失去了这么好的机会。

反复攻打了几次都攻不进去,天也就快亮了,我们又开始组织进攻。这时我发现,我们的位置在炮楼的西面,那个炮楼很高,对进攻部队威胁很大,于是就命令工兵先把那个炮楼炸掉。我组织火力掩护,几个工兵上去后,一下子把炮楼炸了个大洞,里面的敌人很快就投降了。我们就这样占领了车站西南角。

随后,我指挥部队顺着南面的车皮空隙向北边的站台攻击。敌人的坦克这时也发现碉堡失守,便向我们占领的西南角开炮,进攻再次受阻。这时,参谋从指挥所跑过来告诉我说,尤太忠副旅长来电话质问,为什么车站到现在还没打下来,再打不下来就要撤我的职。我当时也没顾得上这些,转而想应该从全局出发,当机立断,改变攻击目标,趁敌人已经登车待发,不便展开的有利时机,转为攻打车上的敌人和那些坦克。

这时天已微亮,战士们找来了一支战防枪,还有两个火箭筒,这是在平汉战役中别的团缴获的,马上给我们调了过来。我拿起战防枪,从两节车皮的空隙瞄准北面列车上像磨盘一样的坦克炮塔开了几枪。这种枪的后坐力很大,可能是击中了坦克,敌人也就知道我们有了反坦克武器。随后,我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从火车缝隙一看,两辆坦克从火车上开下来,向南关冲去。因为南关有我们的攻城部队,这些坦克想去支援。我赶紧又端起火箭筒,照着其中的一辆坦克就打,第一发没打中,第二发击中了,这下坦克就不敢动了。

敌人知道我们开始进攻,突然从东南关调来大约两个营进行阻击。加上原来的守敌,这时敌人的兵力共有五六个营,还外加一个坦克连,战斗更加激烈,战场形成僵局。打到上午八九点钟,我们依托的南面这列火车突然被敌人炮火击中,整列火车从被击中的车厢开始一节一节往后爆炸,原来这是一列装满弹药的军火车。在刚开始的十几分钟里,由于部队来不及撤离,一下子就伤亡了五六十人。当时战士们都隐蔽在车皮下面,爆炸的枪炮弹片和被炸碎的车皮碎片突然砸落下来落在他们身上,因而造成很大伤亡。这时,对面的敌人也趴在北边的那列火车车皮下面或票房里,他们已经不能打了。我们也不能打了,我下令赶紧往后撤,不然恐怕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部队撤到安全地带后,我对战场态势进行了观察分析,然后重新进行部署:1营继续从西南方向进攻,2营从正面向北进攻,3营埋伏在东南方向,等敌人往那里逃跑时,把他们围在城外歼灭。接着,我就观察车皮爆炸的情况,因为它是一节一节地往后爆炸,看它还有多长没炸,估算还要炸多长时间。然后,我让部队边警戒、边休息,吃点饭、喝点水,等弹药车一炸完,就立即发起反攻。

这列弹药车整整炸了3个多小时,到了下午2点多,总算炸完了。爆炸一停,我们的部队就立刻攻了上去。这时,我和年纪很小的董参谋一起往前跑。这个董参谋是个学生,作战很勇敢,老跟着我拿着地图当向导。跑着跑着他突然肚子中弹,肠子都流出来了,我赶紧安排几个人把董参谋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纵队卫生部。结果打完仗回来一问,由于伤势过重,还没等送到卫生部他就牺牲了。

当时攻打兰封的部队一共有9个团,为了集中力量,用8个团打兰封,而打兰封车站的只有我们这一个团,任务相当艰巨,仗打得很苦。这是王近山的打法。他指挥战斗历来是“重点主义”,就是集中力量打重点方向,次要方向他不怎么管,等重点方向打下了之后,再抽兵回过头来打那些次要方向。

这次的攻击一下子就把敌人打垮了。这时兰封城里的敌人也基本上被消灭了,攻城部队又反过来夹击车站顽抗的敌军。敌人见大势已去,纷纷向东南方向溃逃。最后400多敌人像一群散鸡被赶下了一片水塘里,正好被早在那里撒好网的3营包抄过来,像一群失魂落魄的落汤鸡一样都成了俘虏。

到11日傍晚,兰封战斗胜利结束。这次战斗我们缴获了敌军11辆坦克和6辆汽车,还有大量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战士们非常喜欢机关枪,就把坦克上的机关枪给卸了下来,想留下来自己用,后来上级要求恢复原样,又把机枪都交了上去。再后来这些坦克配属给了3纵8旅,从而使晋冀豫鲁军区第一次拥有了坦克装备。

兰封战斗的胜利,不仅从战略纵深沉重打击和消灭了大量敌人,尤其是拦腰截断了陇海路,打乱了敌人的南线作战计划和部署,迫使敌人不得不从中原和华东战场抽调主力部队驰援,从而有力地配合了我军中原和华东部队的作战。兰封战斗,是6纵组建后参加解放战争的第一仗,是一次成功的渗透到敌人纵深的奇袭战,是6纵参加解放战争的一个良好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