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夺与救赎:《白夜行》中的雪穗与亮司

时间:2022-03-30 07:18:38

[摘要] 根据东野圭吾同名小说改编的影片《白夜行》,开端便偏离推理故事本来格局,转而叙述人物情感的多面性与关系的复杂性;但影片主要表现的也并非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部有关羁绊的故事。生命中没有太阳,失去爱的能力的两位主人公雪穗与亮司,彼此间有着深入骨髓的羁绊,在白夜里共同抵挡黑暗的降临,通过掠夺和救赎方式获得亮光来替代失去的太阳,以此照见他们生命中前行的道路。

[关键词] 太阳;爱;亮光;掠夺;救赎

2011年上映的电影《白夜行》,由深川荣洋导演,改编自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同名小说。影片叙述了发生在一座废旧大楼内的命案,命案现场,当铺老板桐原洋介被人用利器刺死。一月后随着主要嫌疑人寺崎忠夫因车祸丧生,西本文达意外身亡,案件草草结案;然负责本案的刑警G垣润三却难以释怀,不断追查本案。当年嫌犯西本文达的女儿西本雪穗逐渐进入G垣的视野,此时更名唐泽雪穗的她过着与以往不同的生活,她变得超凡脱俗、光芒四射,又仿佛有幸运之神的庇护,凡是给她形成障碍的人,都接二连三出现了意外。直至G垣退休,他始终未放弃寻找当年案件真相,通过不断抽丝剥茧,他最终将目标锁定在雪穗和被害人桐原洋介儿子桐原亮司的身上。

一、推理故事抑或爱情故事

影片时长149分钟,故事很耐看,然相比原小说叙事则大大缩减,情节铺叙和事件安排等难免粗疏,对主人公雪穗和亮司犯罪过程过于简化,故事推理表现直白,对白不够精炼,这些都是影片中暗藏的缺陷;然影片仍不乏优秀的创作,如影片整体调度、质感与配乐隐约可见黑的风骨。又如幼年雪穗和亮司的互动,对应摩斯密码闪烁的太阳光,此种浪漫想象填补了原作的空白。

影片主打人物复杂关系,突出人物情感纠葛,偏离推理故事的谋篇布局,将整个故事碎化为多个片段,在其中精选繁杂的视点,在合适处抛出一个个露有马脚的犯罪细节,正因如此,观众反而比影片中的侦探更早了解真相。而这些碎片相互勾连,分散在看似独立的不同案件中,不断颠覆又相互印证,逐渐浮现一幅完整的画面。

影片揭橥当年真凶正是雪穗和亮司。案发过程由G垣娓娓道出:亮司父亲洋介有变态的娈童癖,而雪穗母亲文达为求生存则出卖雪穗的身体。在废旧大楼内,亮司目睹了父亲对雪穗的暴行,用利器结束了父亲的生命。其后,则在雪穗的默许下毒杀了文达。既然找出了真凶,故事是否就此宣告结束?并非如此。在整个故事格局中,凶手是谁无关紧要,或者说早已昭然若揭。在观众眼中,主要作案手法和犯罪线索等均无需争论;观众更集中在了一种超然观赏的格局上――观众不是最初被设定的“侦探”,而是成为“道德评判者”;却在要做出自我评判时,更陷入到一种静默中,静静地等待犯人自白,然后追问下去,最初因受伤害而被迫犯罪的孩子,为何长大后会成为主动伤害他人的犯罪者?

回答上述问题,有必要先明确作品题目《白夜行》的意蕴。现实的白夜是什么?那是每晚日落时出现的短暂时分,此时太阳正以一个微小的角度没入地平线,西方天空中依然泛有青白色的微光,那是大气层对太阳光最后的折射。日落时,在沉入完全黑暗前的短暂时分(白夜)进行的活动可称作白夜行。白夜里没有真正的太阳,它属于夜晚的一部分,却还残存着由折射形成的亮光。正如片中雪穗说道:“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幼年遭到多次摧残的雪穗不怕失去,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而白夜里的灵魂,或许死去,或许变得脆弱,或许能开出坚强妖艳的花朵,好比雪穗一般。

影片讲述的既然不是推理故事,那么,它是一部爱情故事吗?关于此问题,需明确影片故事性质,而性质的确定更以一系列问题的解决为前提。这些问题是观众观影后常提出的,即成年后的雪穗爱亮司吗?亮司爱雪穗吗?亮司是否为雪穗付出太多,而雪穗是否在利用亮司?他们能否走到一起? 亮司死时雪穗为什么头也不回?而上述问题又可以集中于三个问题上,即雪穗想要什么?亮司想要什么?雪穗与亮司的关系如何?下文将作进一步剖析。

二、雪穗想要什么

表面看来雪穗想要的东西很多,金钱、名誉、权力、地位、尊重、爱慕及嫉妒。但事实上,她要的并非这些东西本身。比如金钱,雪穗敛聚了许多的钱,我们却没见到她用这些钱来享乐;如权力和地位,可用来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然雪穗却始终表现出谦恭的态度;又如爱慕与嫉妒,可获得某种心理满足,但雪穗也没有陶醉其中。那么,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笔者以为,她要的只有一样东西,是幼年时她缺失的,缺失了就无法寻回的东西。因此,她要让她缺失的得到某种代偿,取得代偿的方式便是“掠夺”。通过“规训”与“惩罚”进行掠夺,获得代偿,拿代偿的东西填补缺失。

那么,雪穗幼年缺失的是什么?笔者认为是“爱”,或者说一种爱的能力。懂得如何去爱与被爱,才是能温暖人心的太阳,这样东西雪穗身上是没有的,“爱”即雪穗所说的“太阳”。而能代偿此种缺失的是什么?是亮光,通过外物折射形成的亮光,夺取他人爱的亮光是一种替代的太阳。雪穗想要掠夺此种亮光,通过掠夺来证明生命的存在,摆脱弱者角色,成为所谓强者,转而树立弱者保护人的形象。

影片中雪穗主动接近受藤村都子等同学欺凌、软弱无助的江利子,与之成为朋友;雪穗更让亮司向都子施暴,一举成为江利子的保护者。而当筱V一成对受自己保护的江利子心存爱意时,雪穗却将施暴矛头指向江利子,指使亮司江利子。雪穗所以这么做,并非出于对江利子的羡慕或嫉妒,也并不是出于怨恨,这些情感在雪穗身上并没有;真正原因在于雪穗“需要”江利子,这种需要使她无法面对好友身上的变化,当江利子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她时, 雪穗是无法忍受的。换言之,雪穗需要“被人需要”,通过夺走江利子爱的能力,使她再度走向虚弱,而她夺取江利子的爱,征服了一成,夺取两人身上爱的亮光。而雪穗嫁给一成,并不是因为她对一成心存爱意,她身上存在异质的亮光,此种光并不会给身边人带来他们想要的幸福。她只满足于不断地掠夺他人的亮光,用来填补自己的黑夜。当筱V美佳对失魂落魄的哥哥一成宣泄对雪穗的不满,雪穗听见后淡淡地对一成说:“我会保护她。”然而,雪穗提供的“保护”是让亮司施暴美佳,使她爱的能力虚弱,让她需要自己,将其纳入自己所谓的“保护”中。

三、亮司想要什么

幼年的亮司在大楼内看到那不堪的一幕时,他崩溃了;而当他将利器刺入父亲心脏的一刻,他心中的爱意也随风逝去。之后,他让雪穗逃离了那个肮脏之所,却没有为此放下暴力和杀戮。

亮司说想“在白天走路”,因为他在黑夜中生活,生命中也不再有阳光。如果说雪穗找到了太阳的替代物,是通过掠夺外界获取的亮光;那么,同样没有了太阳的亮司,他想要什么?笔者认为,亮司要的也是亮光,但这种光只能从雪穗一个人身上获得。他要向雪穗赎罪,赎他父亲所犯下的罪,他尽一切可能来满足雪穗的“掠夺”,成为她掠夺外界亮光的工具。只要是为了赎罪目的,任何人都可以伤害,任何罪行都可以实施;雪穗不断掠夺也正在不断为亮司提供求赎的机会。于是,亮司的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情,即通过对雪穗提供她想要的特殊保护来完成对自己的救赎,而他想要的是一种救赎之光。

那么,亮司是否为雪穗付出太多,而雪穗是否总在利用亮司? 没有,两人都在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亮司同样失去了爱的能力,爱对他而言并无意义,他也不懂得如何享受它。尽管他渴望阳光的温暖,但他只有寻求救赎,终其一生的赎罪,好似希腊神话中西绪福斯领受诸神的惩罚。他必须无休止地将沉重巨石推上陡峭山顶,再默默望着它滚落回原点。重复动作带不来丝毫希望,而终将永远重复,直至生命消磨结束的一刻。最后G垣与亮司黑夜中会面的场景动人心魄,没有追捕凶手的动作戏,却有着刑警对凶手的爱怜。亮司从高楼纵身跃下前,脸上露出了微笑。为什么微笑?是亮司用死亡完成了他的救赎,用死亡得到了解脱,比起永无休止地推动巨石,或许已是一种另类的恩典。

四、雪穗和亮司的至深羁绊

观众抱有某种希望,希望看到男女主人公能最终走在一起,那么,雪穗和亮司相爱吗?他们是真的想要走到一起吗?答案是否定的。正如G垣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参悟,两人就好像是枪虾和虾虎鱼,是一种“互利共生”关系。这种关系不是爱情,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羁绊,此种羁绊使他们共有灵魂,在白夜中前行,与黑夜抗争。 换言之,影片描述的也不是爱情故事,而是一部关于至深羁绊的故事。

影片中多次出现小说《飘》的意象,两人命运同样需要在该文本中找寻答案。在《飘》的结尾处,白瑞德说道:“思嘉,我从来不是那样的人,不能耐心地拾起一片碎片,把它们凑合在一起,然后对自己说这个修补好了的东西跟新的完全一样。一样东西破碎了就是破碎了,我宁愿记住它最好时的模样,而不想把它修补好。然后终生看着那些碎了的地方。”雪穗与亮司便是两块碎片,他们无法凑合,也无从修补,所谓一起幸福的生活,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当两人生命中没有了太阳,失去爱的能力的时候,已无从拥有幸福。他们的羁绊尽管来自灵魂深处,却并非出于爱意,而是能让他们携手同行,在白夜里寻找太阳替代物的重要关系。

对雪穗和亮司而言,现实是他们都失去了爱的能力,联系他们的只有羁绊,没有爱意。一个要不断“掠夺”,直至死亡;一个要不断“赎罪”,直至死亡。他们至深羁绊,能让他们继续存在,却没有给予他们救赎的希望。与其相信是两人照亮了他们彼此黑夜天空,还不如说是他们在联手抗御黑暗的来临。他们心存恐惧,只想要获取他人的亮光,来燃烧自己天空;而所有取得的代偿之物,都拿到无底的深渊中倾泻,妄图将它填满。观众冷眼旁观之余,似乎能看到他们身上担子越来越沉重,攫取亮光的力气也近乎枯竭。绵延无尽的白夜之行,终将不可避免地走到终点,而直至亮司死亡的那一刻,完全的黑暗才正式登场。

影片最后,雪穗目睹亮司死亡时表现得异常冷酷,在回答“我不认识他”后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结尾像是一个冰冷的句号,打碎了雪穗与亮司所谓的爱恋的温情外壳。对雪穗而言,亮司曾是她白夜行中抵挡黑暗的战友,两人之间有着至深羁绊;然而,亮司的死,为什么她走得如此决然,没有丝毫的留恋?并不是说亮司之死没有给她心灵带来巨大冲击,她的所谓坚强只是她的面具。值得注意的是,这场死亡解开了二者互利共生的灵魂羁绊,也带走了雪穗的灵魂。她独自一人已无法抗御黑暗的降临,她的天空进入了真正黑暗,尽管身处黑暗但肉体生命还在,既然活着就需要继续前行,继续掠夺。当雪穗离开时,她已然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这样的雪穗,当然不会再回头。

[参考文献]

[1] 东野圭吾.白夜行[M].东京:集英社,2002.

[2] 东野圭吾.白夜行[A].东野圭吾作品集2[C].刘姿君,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3.

[3] 熊伟.历史题材影视作品对历史文本的烙印与塑造[J].电影文学,2012(06).

[作者简介] 熊伟(1980― ),男,江西新建人,历史学博士,许昌学院学报编辑部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史与历史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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