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众为什么恐PX

时间:2022-03-30 01:45:55

PX是什么,它的毒性有多大,如何保证不对环境造成恶劣影响……所有这些问题如能有一个科学的理解,或许我们就不需要想象力来诱发恐慌

张弘是宁波人,现在在斯坦福大学读环境工程。十月,他的人人网被宁波的消息和图片刷屏,他看到家乡人走上街头反对PX,有的人甚至还带上了口罩。“PX其实就是对二甲苯,常态下是液体,戴口罩干什么呢?”张弘感到很无奈。

其实张弘的家离镇海还有一段距离,但因为宁波人都去游行了,他的母亲没有多想,也参加了游行。

张弘结合自己的知识写了一篇日志,放在了人人网上。这篇日志里,张弘用通俗的话介绍了什么是PX,讲了PX的危害,讲了他希望大家冷静下来看待PX这个事件的愿望。

张弘最初写这篇日志只是因为不吐不快,没想到这个日志却疯狂地被转发,很多网友在他的日志下回复并和他讨论。

张弘说,有很多人指出了他文章中的一些错误和漏洞,比如“PX不溶于水,因此不会对水造成污染”,也有一些经济风险分析的错误。张弘都虚心接受这些批评,他觉得有讨论就是一个好事情,总比那些问都不问就说“没毒那你喝两口”的评论要有意义多了。

张弘说宁波PX项目其实论证了好几年,但民众都不太了解什么是PX,也不知道这个项目究竟会给他们的生活带去什么样的变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上街游行了。张弘说,任何化工厂的建立,必然有环境评估这一步,问题不在于建化工厂,而在于建完之后如何降低风险。“最后,跟许多人讨论的结论都归结到了政府公信力不足。”

瘦驼是科学松鼠会的活跃分子,他和PX有着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2004年,瘦驼去中科院昆明动物所参加一个暑期研讨班,课间,他们发现白板笔写在白板上怎么也擦不干净。这时,一个保洁员去储物间拿了个棕色的试剂瓶,她把瓶里的液体倒了些在抹布上,一擦,果然变得很干净。他们正要赞叹,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原来是二甲苯。

二甲苯是苯环上两个氢被甲基取代的产物,存在邻二甲苯、间二甲苯、对二甲苯三种异构体。一般所说的二甲苯是指上述三种异构体的混合物。

瘦驼说,公众参与提了这么多年,但公众却仍不知道如何参与。他们不知道哪里能够看到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各类信息,拿到写满专业名词的环境影响书也看太不明白。“对话途径建立不起来,不知道怎么交流。”

新京报“京报调查”的最新结果中,对于PX项目,表示“不了解”的受访者占33.7%,仅有12.2%的受访者“很了解”。超过半数(54.1%)的受众对PX项目的认知“略知道一些,听别人说有环境风险”。

厦门、什邡、启东,再到宁波,问题之所以屡屡出现,就在于所谓的“安全”民众看不到,所谓的“知情权”可能只是画饼充饥,而在“无知”的状态下,恐慌往往如影而至。

PX从哪里来

在普通公众的想象之中,接连出现的PX事件使PX的毒性、PX项目的环境影响都超越了PX本身的科学定义。

PX是一种重要的化工原料,从化纤织物到食品包装,从医疗设备到家用电器,我们使用的多种树脂产品都是它的合成产物;除此之外,PX还是染料、涂料、农药等的生产原料。而所谓PX项目,就是生产对二甲苯的装置。要想对它的生产置喙,首先应该了解它是什么,从哪里来。

自然界中最容易获得PX的地方就是原油。这种生物残体在经年的地质作用中形成的烃类混合物在化工行业看来就是各种长长短短的碳链。而所谓炼油过程,大体上说就是把这些混在一起的有机物一组组分离开,让它们各司其职。

原油中的成分小至只含一个碳原子的甲烷,大到含有二三十个碳原子的环烷烃。这些成分中碳原子数越少的碳链越短,分子质量越轻,越容易汽化。碳原子少于四个的甲烷、乙烯、丙烯等成分在常温下就可以气态形式分离出来,是炼油过程中最先被分出的组分;接下来在常压下通过提高温度,可以先后把C5-C11、C11-C16、C15-C20这几种组分分离出来。

C5-C10这部分组分因为是原油所含的液态物质中最容易汽化的,它们会在常压塔的顶端分离出来,因而又叫做初顶汽油,或者石脑油。PX含有六个碳原子,就隐藏在这其中。而从石脑油中提炼PX的工艺便被称为PX项目。这个工艺往往包括两部分内容,一方面将包括PX在内的石脑油各个成分细分成化合物纯品,另一方面通过催化作用将C5-C10中的一些非对二甲苯的物质转化成对二甲苯,例如将甲苯催化变为对二甲苯,或者将间二甲苯异构化为对二甲苯。作为这个工艺的主产品,PX项目是希望尽可能多地将石脑油中的组分转变为对二甲苯,因为它在化工领域举足轻重的地位决定了它巨大的市场与利润。

如果把形形的现代有机化工合成过程比喻成用积木搭房子,化工设计师们做就是用巧妙的工艺设计,遵照分子键作用的规律,借由催化剂引导的热力学之手,搭建出各种结构奇特应用广泛的高分子化合物。抛开复杂的搭建过程不说,在高分子合成所使用的各种“积木”中,有两个形状是最常用到的:乙烯和对二甲苯。就像引进大飞机项目将带动一系列下游产业,标志着一个区域的制造业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一样,乙烯和PX的产量也代表着一个地区石油化工行业的整体水平。这就是地方政府对PX项目趋之若鹜的根本原因。

了解了PX的生产过程,便可以发现,除了产量突出,这种化工产品的生产过程与其他化工产品并无本质差异,没理由将其妖魔化。甚至可以说,无论从项目的复杂程度、生产规模,或是安全隐患等方面来看,PX都远不能和一个普通炼油厂相比。认为应该抵制PX项目的人群是否应该公平对待所有化工项目,对它们一视同仁的抵制呢?如果这样做,从政府、企业到劳动者,是否能承受经济后果?

什么项目可以做

抵制,或是欢迎,不应该是拍脑袋摆立场的简单行为。一个项目究竟对周围环境造成多大影响,是否适合投建在这个场所,最终应该是由一系列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来解释的。

首先,当地政府在确定土地用途之前应该有一个整体的规划环评,通过调查周遭环境状况和现有城市现状,来确定每一块土地的合理用途,例如居住区应该位于工业区的上风上水处,自然保护区应该远离化工区等等。

在厦门的PX事件中,当地政府很早就确定了土地的开发类型是石油化工,但几年中不断有开发商将民用建筑修建在了审批给PX项目的用地附近,最终造成PX项目开工时居民与工厂距离过近,看上去是工厂建在了居民区,实际上是土地利用规划的更改造成居民住在了工厂区,是规划环评没有贯彻的结果。

当一个地区规划做好,确定了引进什么项目之后,就需要做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通过合理的预测与计算,确定在项目预计的产能下,会向环境释放哪些环境影响,量有多大。如果这种影响是不可承受的,环评报告中要给出相应的污染处置工艺,确定加上这些工艺后,项目对环境的影响将可以限制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项目开始运行后,环保局将按照环评中规定的排污量进行监测。例如,在几个PX项目的环评报告中,它的主要污染物是大气中的二氧化硫和水体中的COD(化学需氧量,污水中的有机物越多,这个数值越大)。

除了环境影响评价,新上马的项目还需要做安全影响评价。在环评和安评中,都会涉及出现爆炸、泄露、天气事件等事故后危险化学品泄露的瞬间量估算、影响范围、扩散模型、风险评价等内容,然后综合考虑泄露对周边人群的影响。如果风险高,就要采取措施降低出现事故的风险。任何行为,任何项目,都不可能做到没有风险,安全评价要做的是使风险降低到可接受的水平。大连出现的风暴冲坏正在修建的PX储罐防波堤,是极端天气事件造成的意外,而防波堤本身就是用来降低泄露风险的措施。堤坏罐未露看似是一种幸运,其中牵涉的其实是经过科学计算的概率问题。

理论上说,通过了上述环评安评的项目,应该就是一个可以让老百姓放心的项目。但公民知情权,不单要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还要能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安全的。环评法规定了每个环评项目都需要做公众参与,程序是在环评开始前出告示给周围涉及到的人群,同时做一个“公众参与简本”供网上查询,然后以调查表或专家论证等形式来确定公众知情并同意。以往这个环节作假的现象比较普遍,最近几年正在逐渐严格起来。环评结束后应该可以在该企业、完成环评的机构和环保局查询到环评报告书。但这几次事件中,环评报告并不易得。

秒杀全城的毒物?

即使是了解了上述问题,很可能一部分人对PX的恐惧仍然无法消解:天天枕着一个炸药包,就算没有引信,还是让人受不了。但PX的毒性远远够不上炸药包级别。

若论急性毒性,看数据它和常用的食品添加剂柠檬酸相当,低于食盐,高于酒精。这意味着,只要你别倒二两PX来个一口闷,少量的接触不会致死,将PX描述成可以秒杀全城的终极化学武器也实在是想象力太夸张。

当然,这并不是说可以像吃盐一样吃PX,首先它的味道不好,其次,PX对粘膜有刺激作用,同时它被怀疑有致癌性,不宜低剂量长期摄入。因为有这些亚致死慢性效应,说它毒性低于食盐确实不恰当,但因为它被怀疑有致癌性而抵制也并不科学。与已经明确有致癌能力的黄曲霉素、二恶英,甚至是吸烟行为相比,PX致癌的证据都相当微弱。这种致癌性如果的确存在,也只会在长期低剂量接触的前提下对人造成伤害,而PX本身挥发性不强,降解速度又比较快,生活在厂区周围的人接触到的可能性非常低。真正需要担心这类问题的应该是厂内的工作人员,他们才会有足够的暴露风险,需要做好防护措施。

王雯系科学松鼠会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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