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业主怒告消防队:如此“消防合格”的楼谁敢住

如今住高层楼房是城里人身份的象征。可是高楼有高楼的痛，高楼有高楼的暗伤――万一火灾发生，你住得那么高，消防方面安全吗?

其实高楼有高楼的建筑设计防火规范，只是多数人不太懂。好在姜飞懂。这位湖北省鄂州市的私营企业主，搞过建材、做过工程，他一眼就看出，自己买的那两套豪宅存在消防隐患。这样的房子居然消防验收合格?姜飞为高楼消防安全先后两次将市消防支队告上法庭。

走火楼梯这么窄，这样的豪宅敢住吗

2010年11月18日，上海胶州路教师高层公寓大火的第三天。为了58条鲜活生命的瞬间陨落，无边的哀怨正变成一朵朵肃穆的白色，它的花瓣正一片片地在胶州路口汇聚、飘散……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湖北省鄂州市，同样出于高层消防安全的争端，一起状告消防队的诉讼正在进行，在鄂城区人民法院法庭里，双方唇枪舌剑地辩论着。

休庭间隙，原告姜飞走出法庭。刚打开手机，下属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在四川的一个合作项目有了眉目，让姜飞立即飞过去。

“诉讼没搞完，走不开。”姜飞说。

下属惊讶了：“利润有50多万呢，简直是唾手可得!姜总你再想想?可别错过机会……”

姜飞的火“腾”地蹿了上来。“这几年为了告消防队，我花掉的何止50万。我不在乎!”

下属吓得挂掉电话。姜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心中有些歉疚。火气当然不是冲下属来的，而是冲着那里――抬眼远望，正在施工的高楼鳞次栉比，素有“小香港”之称的鄂州正在长高，在最大限度地扩展着它的城市容量……可是，我们的高楼、我们的城市，它真的安全吗?一些消防隐患，连他都发现了，权威部门却一直不重视，想起这，他就火大!

出生于1970年10月的姜飞，一直敢打敢拼。他当过锻压厂工人、做过装潢、搞过建材，后来还做过建筑工程。

富裕了以后，他没忘记当年下海时家人的支持，一心想给父母找个环境优美的养老居处。很快，“裕江花苑”因为地处风光秀丽的长江边引起了他的注意。2006年7月20日，他在“裕江花苑”G2栋18层买下一套180平方米的期房。回家一说，父母和姐姐都觉得地方选得好。姜飞特别重亲情，索性在G5栋21层又买了一套150平方米的住宅，登记在姐姐的女儿胡慧一名下。两套房产均由鄂州市千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开发，合同约定于2007年8月30日前交房。

交了37万元首付款，姜飞就去四川等地忙工程了。到了2007年7月，想着交房的日期临近，他从四川回鄂州后，立即跑到“裕江花苑”看了一下，结果大吃一惊：不是下个月就要交房了吗?怎么整栋楼里还在“整改”?

尤其让姜飞疑惑的是楼梯。他拎着一袋材料上下楼，袋子不断碰撞到楼梯扶手，有时还撞疼了手。这楼梯怎么显得这么窄啊?万一发生火灾，逃生怕都有困难!他忍不住找到开发商询问，开发商言之凿凿地说：我们绝对是按照消防部门审核的设计图纸严格施工的。

难道是我的感觉错误?凡事较真的姜飞通过鄂州市设计院的朋友，找到了这栋楼的设计图纸。上面清楚地表明，该楼上下消防通道的设计宽度合共应为270厘米，除去中间的隔墙，单向通道最少也该有120厘米。可那楼梯哪有120厘米宽呢?姜飞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揣上卷尺又去了一趟。这一量，发现楼梯宽度只有不到90厘米：最窄的地方甚至只有80厘米!

也就是说，现在的双向楼道比图纸设计的至少缩窄了60厘米。

再去理论，开发商和施工方解释：是施工时发现了地下有溶洞，才向里挪动了桩基……这是地质条件造成的。

姜飞不信。他也做过建筑，和地产界打过多年交道，深知其中“奥妙”――如果是楼道建筑故意“缩水”，24层的高楼足可以“缩”出一套大房子来。

对方怎么挣钱，昧不昧良心，姜飞一时理不了那么多，他只是担心，一旦发生高楼大火，这么窄的楼道里，年迈的父母如何逃出命来?

“这么窄的楼道，肯定是违反高楼消防安全规定的，如果不整改好，我看你们如何过消防的关……”他愤愤地撂下话，拂袖而去。

消防验收居然“合格”?别拿“国防机密”吓我

很快到了约定交房的日子，开发商果然交不出房子来。有业内知情人告诉他：“你买的房子糟糕了……由于好几项消防设施不合格，开发商办不下产权总证来……”

糟糕吗?不糟糕。老实说，姜飞心里反而踏实了：消防部门的把关果然严明!他发现的隐患，估计也没能逃过消防部门的法眼。

谁知到了2008年8月，开发商突然通知他：消防验收合格了，产权证出来了，你可以过来办房产证了。

姜飞心里反而有些迟疑：要整改的都是要大动干戈的地方，这么快就弄好了吗?隐隐的担忧让他坐立不安。他找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和《高层民用建筑设计防火规范》，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两天，然后再到G2和G5两栋高楼里逐层对照，结果气得七窍生烟――24层高的建筑，每个单元里只有一部民用电梯：建筑周围没按《防火规范》要求设置环形消防通道；至于楼内的消防逃生通道，依然那么窄。

按他钻研两天的结果，国家明确规定，高层建筑安全疏散通道的净宽，从楼梯扶手中线至墙体，按每100人通过计，不应小于1.10米，而这个24层的单元里，每层3户按9人计算，通过人数至少有200人。一旦发生火灾，200人挤在只有90厘米宽的狭窄通道上，岂不是要被活活憋死?

再查下去，却越发惊心：楼道里没有逃生必需的应急照明灯；电梯前室没有防火门；楼顶唯一的逃生门被紧紧锁死；楼顶的消防水箱没有水；消防栓里多数也没有水带和水枪，有水带和水枪的，水压却是零……

从24层约45度的楼梯一路走下来，过陡的楼梯让他有些胆战心惊，而脚下的楼梯台面上，竟然连自己穿的40码鞋子都放不下。一个穿裙女子上楼，姜飞不经意回头，险些瞥见女子裙下春光……天哪!如此陡峭的楼梯，一旦发生大火，慌不择路的逃生者不被憋死，也要被活活摔死!

如此消防“多病”的房子，哪敢放心让父母、姐姐和外甥女住!懊悔和愤恨，一股脑地涌向姜飞。这次他不找开发商了：这帮人嘴里简直没有一句实话。他决定找消防部门了解情况，起码是国家部门，肯定比那些个地产商们好打交道，信得过。

可是，姜飞想错了，消防部门的交道并不好打。

他先是多次要求到市公安消防支队查看“裕江花苑”G2栋的消防验收档案、消防验收整改通知书等信息，均被拒绝；随后发特快专递致消防支队，要求公开政府信息，也没收到任何书面答复。

直接闯上门，遇到省消防总队一位副处长来检查工作。姜飞表达意愿，副处长一拍桌子，说：“消防信息涉及国防安全，是‘国防机密’，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到的!”

姜飞是火爆性子，也拍起了桌子，据理力争：“房子是我买，是我

住，作为业主，难道我没有消防安全的知情权吗?”

对手抬手一指姜飞，说：“那你就打官司吧，我陪你打!”

这么凶，莫怪我使怪招!姜飞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冲到支队长办公室说：“我找了省消防总队，是刘建平总队长要求你接待我的……”

支队长不知是真是假，只好对他解释：“我们不是不公开信息，裕江花苑的消防检查验收情况，已经在鄂州消防网上公开了，你可以在网上自己查询……”

网上确实有一张《关于裕江花园八栋建筑工程及自动消防设施系统消防验收合格的意见书》(记者注：不知何因，花苑表述成“花园”、G2栋表述成“八栋”)，编号为“鄂州公消验(2008)第32号”，是2008年6月作出的，上面明确地写着：……该工程基本符合国家消防技术规范规定，同意投入使用。

网上公告仅仅是一纸结论。检查时发现什么问题，开发商怎么改进的，一概欠奉。姜飞无奈，劝自己：既然消防坚称验收合格了，就交上余款准备搬家吧。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深深地刺激了他，逼得他最终选择与消防部门对簿公堂。

先是2008年11月初，姜飞最后一次查看楼盘。进入楼道，只见遍地是工人，楼梯里叮叮当当，堆满施工的工具、拆除的楼板和砖瓦

电梯正在安装消防开关，前室正在增加防火门，一些楼梯隔墙和扶手正在拆除，消火栓在重新安装……网上那份文件明明是2008年6月3日发出的，6月份就通过了消防验收，到了11月却还在进行消防设施施工、改建，这是哪门子的“消防合格”?

是消防部门糊弄了他，还是开发商在耍他，他想不清楚，他只知遭自己很愤恨、很气恼。为了保存证据，他当即请人对施工现场录像、拍照，并做了国家公证。

他还在考虑下一步怎么办，另一件事发生了。2009年3月3日凌晨，鄂州一家鲜冻门店突发大火。对火灾警笛声异常敏感的姜飞从熟睡中惊醒，搞明火灾地点后，第一时间给报社打了报料电话，随后飞车赶到现场。

看到的情景让他心惊胆战――火灾从一楼发生，烧到二楼，有4个人已经逃到二楼了，却因为二楼窗子上的防盗网紧锁，逃生无路被活活烧死。死时，焦黑的手还紧紧地抓住防盗网!

这家门店消防验收过吗?会不会也拿到合格证书呢?姜飞再也坐不住了。为了家人和更多人的生命，他下定了决心走上法庭!

如果你也住高楼，记得问一声“消防合格”吗

2009年2月，姜飞向华容区和鄂城区人民法院，以“鄂州市公安消防支队拒不公开G2楼盘消防检查验收多项信息，不履行政府信息公开的职责”，实属“行政不作为”：以在G2栋楼房消防设施尚在改建期间消防支队就为其出具了消防验收合格的《意见书》”，实属“”，将鄂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告上了法庭。

小小楼房业主竟敢状告公安消防部门!消息传出，激起轩然大波。一些和姜飞交情深厚或生意往来密切的朋友、老总纷纷出面协调，劝他息事宁人――你也是搞建筑的，你知道得罪消防部门的后果……

姜飞认准两个“死理”：第一，我不光是为自己，也为其他的高楼业主，求的是高楼消防安全；第二，我不是得罪他们，是在帮他们，否则出了事、死了人，他们更麻烦。

开发公司心虚了。他们先表示：只要姜飞放弃诉讼，他未付的两套房尾款加上其他相关费用总计20万元，他们愿意“免单”。姜飞不为所动。开发商又提出赔偿30万元，后又通过中间人加到40万元、70万元……姜飞还是摇头：“我不缺钱，少拿钱来吓我!”

从华容区人民法院直告到鄂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姜飞终于看到了想看的信息，看后大吃一惊：他所买的楼盘，竟有近50个单项消防设施不合格，综合评定为16个大项不合格。据此，2008年4月4日，鄂州市公安消防支队作出《不予行政许可的决定书》，认为：该工程存在不符合国家有关规范要求，未按设计施工，综合评定该工程消防验收不合格。

4月4日不合格，短短两个月后的6月3日，楼盘怎么就瞬间“合格”了?6月3日已经“合格”了，几乎半年过去，11月份怎么还在大兴土木整改?

而就算这“整改”，也让姜飞哭笑不得：逃生双向楼道的设计是270厘米，经整改，也还是“缩水”了60多厘米，这是“按照设计施工”吗?民用电梯的“改进”，外表看去只是加了一个“消防开关”，怎么能证明它增加了消防功能、迫降功能?为了让逃生楼梯显得宽一些，开发商竟然把楼梯扶手都锯掉了，这情况怎么处理?

消防支队解释说：根据2007年公安部《验收评定暂行办法》规定，抽查中允许部分不合格的情况，只要整体合格就可以综合评定为合格。而总体验收合格了，开发商还可以对一些小的安全隐患进行改进……至于楼梯的扶手有没有，不属于消防验收强制性控制项目。

姜飞感觉“楼梯扶手”的说法尤其荒唐――难道火灾烧死的人和消防安全有关，而逃生时因为没有楼梯扶手而摔死，就和消防安全无关吗?

2010年3月18日，鄂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一审时消防支队将《裕江花苑消防档案》带到法庭为姜飞复印的事实，认定他的“信息公开要求”已得到满足。

算起来，姜飞是败诉了。但他嘴上不这么说，坚称自己维权的第一步胜利了：“不然，我怎么能拿到这么重要的‘国防机密’啊!”既然“告捷”，他打算乘胜追击，再诉消防支队行政“”。结果，2010年11月15日下午，还有两天就要在鄂城区人民法院开庭了，姜飞正在准备材料，电视里却突然报出“上海教师高层公寓大火”的新闻，面对58条生命在火灾中无辜陨灭，想到自己一再诉讼的“消防安全”，姜飞不忍再看。关了电视，他心中声声怒吼：“支队的领导们，千祥的老板们，你们看到新闻了吗?你们难过吗?担心吗?怕吗?”

11月18日一早，姜飞在阳台上为，“11.15”死难者插上一朵白色遥寄哀思，而后出门去了法庭。“诉讼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他说，“重要的是，我要唤起大家的安全意识，让每一个住高楼的人都懂得问一声‘我的家，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