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县长肖像

时间:2022-03-16 02:08:38

副县长肖像

他们有的是“蛰伏”多年的“豆芽菜”,有幸被组织相中,从职能部门或乡镇一把手提拔而来;有的是踌躇满志的“空降兵”,自上而下地任职路径,只待冉冉升起的未来之星……然而,当他们真正以这一身份进入中国基层政治经济权力运行机制的核心轨道时,却体会到角色的尴尬――

“父母官”夜不能寐

近几月来,田宏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眉眼中的焦灼,令正当壮年的他看起颇显老态。“压力太大了!”他深深吸了口烟,“上面天天催,嫌工程进度慢,挨训的是我;年底兑不出工资,遭‘围攻’的也是我……”

田宏在一个近百万人口的山区县任副县长。两年前,他从该县一职能部门局长之位得到提拔,目前分管城建、交通、第三产业等。

他最近的焦虑,来自一项市政工程。

城市建设本是改善落后地区面貌的题中之意,但县域工业化进程中难免患上浮躁症。在相邻的几个县你追我赶的氛围下,该县不甘落后,要求提前完工。县委书记一句话,却苦了作为分管副县长的田宏。

在县委常委会上,他只能列席,无“一票”权,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硬着头皮上”。

为了赶进度,腊月全天候不停工。工人们埋怨不断,原材料涨价、工程款拨不出,县委书记催促,动辄一顿吼,田宏“求爹爹告奶奶”四处“化缘”,挨了不少假笑冷眼,心力交瘁。

尽管拼了命,县委书记还是一怒撤了建设局长,田宏也受到牵连,落下个“办事能力差”的评价,心凉了半截,又惊又怕。

新任建设局长一来就要在混凝土中加早强剂。这样固然可以加快进度,但低温下必须做好保暖措施,否则钢筋易被腐蚀,埋下安全隐患。然而,非常之举皆为速战,显然局长是不会遵照科学规律的严格程序。田宏立即对此提出异议。

局长表面客气,下来照整不误。顾及此人与领导关系不一般,田宏虽脸上无光,也无可奈何,只得听之任之。他无奈地苦笑,说睡不了一个安稳觉,以后一旦出点岔子,自己首当其冲。

工地上热火朝天,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田宏却怎么也松不了一口气。他坦言,目前要面对更严峻的现实是,县里欠下了工程款,如何将方方面面的不满暂且按平,如何在“围攻”的民工包围圈里脱身……

他告诉记者,副县长角色,“看上去很美”。

“还没当局长的时候自在。”他曾抱怨。在一次政府常务会上,县长问他,是不是还没以前当局长时好办事?但现实就是这样,要想走得远,就得熬过这一关。

被边缘化的“空降部队”

调查中,田宏的处境并不是孤本。“干活累、办事难、批评多,不买账”是副县长较为普遍的感受。然而,个中又有不同,各有一本“辛酸账”。

毕竟田宏是当地成长起来的领导干部,根基较深。通过“称兄道弟”、“说好话”、“哄着做事”等土方法,“日子也还能敷起走”。然而,另一些由上级机关或部门选派的“空降”副县长,面临着更大的尴尬。

“这个县官不好当啊!”原在地级市某局任副职的古林,曾“空降”某县任副县长。回忆往事,他大倒苦水:“平时不理会,但凡遇上资金短缺等棘手问题,就让我去得罪人。”

该县交通局是古林分管的部门,局长位重权大,与县委书记关系铁,从不把古林放在眼里,凡事独决。起先古林还要主动过问一下,对方冷不丁抛一句“都向上面汇报了”,把他堵得“打不出喷嚏”,分管等于不管。

一次,县长向古林提起该局一个重要项目,古林居然还不知道。一怒之下质问局长,对方说:“这事书记知道,就算我现在向你汇报吧!”古林当即拍案而起,吼了一句:“那还给我说个屁!”两人遂结怨,工作中难免磕碰。

不过,正是因为古林态度强硬,对方气焰有所收敛。“后来我向县委书记、县长提议,县上30万元以上,100万元以下的项目要经分管副县长签字再报批。”古林说,“通过规范权力和逐步施展能力,我渐渐树立了威信。”

“空降”副县长的尴尬来自于被边缘化的角色。

“我们熬了这么多年,你倒好,坐‘直升飞机’来了!”从地级市一机关到某县任副县长的陈彬上任伊始,就听到这样的声音。“占了当地职数,抵触情绪也属正常。”他告诉记者,因为对基层政务不熟悉,对人事环境不了解,他始终被排斥在当地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网之外,如果不能在短时间里显示出非常能力,很容易被上上下下的人晾在一边。

“一些‘空降’副县长,长期呆在机关,两眼一抹黑,刚来时大都对基层工作既无思路也无能力,在需要他表态时,他要么不敢表态,要么乱表态,局长们就更看不惯了。”某市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向光宜(化名)曾任县委书记,他透露,当时局长们绕过分管副县长直接向他汇报工作的情况较为普遍。更有甚者,分管的局长换人了,副县长起先还蒙在鼓里。

“大多数情况都是面子上敷过去,背后找理由推脱,阳奉阴违,能躲就躲。”陈彬说,“性格强势的副县长,下面越不‘听话’,他态度就越强硬,你倾我轧,恶性循环,最后时间精力都耗到勾心斗角上去了。”

长期被边缘化,下面不配合,上面不支持……和陈彬同期从机关下基层任副县长的那批人中,许多都因“无法适应”又回到了机关,但他坚持下来了。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他说自己在“苦苦挣扎”。

挂职,摆设的艺术?

“出于对自己从小所受的传统教育、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的膜拜,出于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出于对广大人民群众的感情,我不得不常常对我所亲历,所听到、看到的各种合理不合理的政治、经济生活现象及其本质进行思考。”郭语实在其自传体小说自序里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若干年前,郭语实从西部某省级机关选调到某县挂职副县长两年。每每于迎来送往、文山会海后的夜深人静时,他将感触至深之事纪录下来,最终完成了这部“将基层的种种真实切出一个鲜活面”的小说。

他对挂职副县长一职最大的体会是“无语”,但“无语不会无思”,一些日常工作中的琐碎点滴触发了他的思绪。郭语实分管的文化局下设3个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文化馆、图书馆、博物馆,即文化3馆。县上为了压缩取暖费支出,根据各单位的人数来确定并拨付取暖费。文化3馆职工少,但单位住房面积很大,拨付的取暖费不能满足需求。文化局为此多次要求财政解决,未果;又与供热公司协调请求缓交费用,遭拒,最终被停止供暖。于是,文化3馆请分管副县长郭语实出面做工作。

郭语实给供热公司经理说了几次,希望先供暖。对方表面上答应了,但事后就是不兑现。无奈之下,他只好请县委副书记出面,事情很快得到解决。

事后他想,为什么一个副县长屡次协调就是不行,而县委副书记随口一句话就管用?最后他得出结论,除了个人影响力以外,最关键的是他不会对供热公司经理产生直接的影响。“人生地不熟”,又缺乏“拿住”的手段,下面自然不会听招呼。

挂职副县长的尴尬来源于“客官”的身份定位。当地官场没人真正把他当成“正牌”,尽管也有分工,但笼统模糊,“晾一边喝茶”让这个群体常常感到有心无力,想做实事却难有作为。一些挂职副县长不得不作“超脱”状,以体验基层生活为主,吃吃喝喝,沦为形同虚设的摆设;另一些有干劲的,索性潜心利用市上人脉招商引资,基本不在当地,不负责具体政务。

一直担任市长秘书的李胜利,出于对基层主干线工作的向往,主动请缨,在一个典型的丘陵县挂职副县长,排名最后。

一年来,他仍有云遮雾罩,搞不清楚状况之感。他一来就分管“安全”和档案史志,一个“烫手”,一个“冷门”,事情不大,压力不小,基层人际关系复杂,他觉得做工作难度太大。

“难啊……”李胜利长叹一声,不过他表示,还将继续熬下去,“都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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