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第一次叫爸爸

时间:2022-02-27 08:15:01

十四岁,第一次叫爸爸

幸运降临

小恩从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妈妈。自己才一岁多,还不会说话,爸爸就外出打工了,把他和奶奶留在家里,直到现在。他14岁了,还没叫过一声“爸爸”呢。五年级时,奶奶去世了,小恩心里想,这下,爸爸该回家了吧?可是爸爸除了按时寄钱给小恩,还是没有回来。在心里,他能够隐约想起爸爸在家时的欢乐,但是想不起爸爸的样子,他怨恨爸爸,他让自己忘记,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名词,他觉得自己没有父母,是一个像孙悟空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

小恩渴望有人关心和爱,但是唯一的亲人却远在天边,不爱自己。

放寒假前一天,小恩突然收到一封信,是一家报社的牛皮纸信封。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信。颤抖着手,拆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火车票和一份邀请函。原来是在爸爸打工的城市里,一家报纸组织的一次爱心活动,把远在家乡的留守儿童接到城里,参加一个见义勇为的颁奖活动,并度寒假。幸运突然降落在小恩头上,像是一个苹果掉下来,把他砸得晕头转向,他有些发懵,不知所措。

老师说,这是一件好事情,你还犹犹豫豫干什么?去!晚上,老师特意在班上组织了欢送会,班上的留守学生都泪流满面地唱歌,说些勉励的话,小恩嘴里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暖烘烘的。第二天早晨,老师和几个同学把小恩送到小街外面的火车站,上了火车。火车缓缓滑出站台了,小恩心里很是发慌,茫然地从窗口伸出头来。老师说,别怕,我们会通知你爸爸接你的。

见到爸爸

坐在窗口,小恩看见连绵起伏的大山、蜿蜒的河流、梯田,还有罩着烟雾的城镇,放电影一般,一一闪过,二十多个小时就这么流逝了。清晨,列车鸣着汽笛,哐当哐当地到站了。下火车的人们像一条涨水的大河,汹涌着,往外流淌,小恩身在其中,不由自主地就出了站台。

站在车站门口,面对眼前的一排排小车和一个长满绿树的广场,小恩更是发懵,怀疑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正在手足无措,看见一个人举着纸牌,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朝他跑来。那个举牌子的人站到自己面前,叫道,小恩……

这就是爸爸?带着几分乡音的蹩脚普通话,语调充满急切,小恩愣愣地听得有些发笑。可是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却完全陌生,个子不高,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衣裤,瘦削黝黑的额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他上前伸出手,拍拍小恩的头,说,嘿,崽子,长这么高了!不认识我啦?小恩想叫一声爸爸,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音节,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怎么也不肯出来。

爸爸看见小恩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棉袄,领口和袖口脏得黑光光的,在寒风里有些瑟瑟的样子,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件银灰色的羽绒服,要他马上换上。

广场上人很多,不断有人浪潮般涌过来,爸爸便拉住了小恩的手,快步朝公交车走去。小恩走在爸爸身边,发现自己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矮了,现在被他牵着,真是有些别扭。

和爸爸闹别扭

上午,就参加报社安排的活动,叫什么“世界乐园亲子游”,让留守孩子和打工的父亲或母亲一起在那里游玩。小恩和爸爸坐上报社安排的大巴,去了这座城市最近打造的一个主题公园。满满的一车人,谁都不认识,都是一个小孩一个父亲或者母亲,他们都是互相依偎,笑着说着。小恩却挺直腰,生硬地坐在那里,他不愿意靠在爸爸的肩头上,爸爸要伸手搂住他,他也一下挣脱,转过脸,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这个肩头对于自己,的的确确是陌生的。

下了车,进了公园的大门,顺着一条花岗石路,大家三三两两地往公园深处走去。小恩低着头,跟在爸爸的身后。天空中堆着厚厚的云层,天气阴冷。公园里有些复制的金字塔、比萨斜塔,还有什么塞纳河,对这些东西,小恩一点都不感兴趣。那些植物却都很鲜绿,看不到冬天的影子,只有一些腊梅,开着黄色的小花,散发着熏人的香味。

小恩心想,哼,哪里有大山里真正的生态漂亮呢,这个季节,松树一片碧绿,风一吹,便发出大海般的涛声,赭红的青冈树火焰一样,满山遍野地燃烧,山崖边还有不知名的绿树,绽开洁白的花朵,散发醉人的幽香。爸爸指着一树腊梅,说,看,好看吧?我们那里没有哦!小恩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公园的深处有一个水池,里面挤满了红的、白的、黑的鱼儿,它们在水里悠闲地游动,看见人影,就摇着尾巴,把圆圆的小嘴努出水面。有人买了小摊上的鱼食,拆开,撒在水里,鱼儿便发出喋喋的声音,挤在一起,抢着吃起来,大家也挤在栏杆边津津有味地看。爸爸买了一袋,递给小恩,让小恩也去玩。小恩却回过头去,捡起地上的几个石子儿,“砰砰”地扔到水中,水花溅起来,鱼儿吓得倏地散开。人们惊奇地看着他,爸爸气得高高扬起手,想要打他。爸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极了。

小恩心里却有些得意,不知道为什么,见到爸爸,自己就是想要和他唱对台戏,惹他生气,要他难堪,把十几年的积怨,全都发泄出来。

爸爸是英雄

吃过午饭,又坐上大巴,回了市区。市里的见义勇为庆功会,在城市中心的一个商业广场举行。巨大的横幅,充气的拱门,飘在天空的红色气球,还有震天喧闹着的音乐,充满节日的气氛。大巴上的人,都被安排到前面的几排椅子上坐好,后面和左右两边,都站满人。

小恩忽然发现,爸爸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主席台,胸前斜挂着一条红色的绶带,上面写着“市年度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和其他几个也挂着绶带的人一起,站在台上,几位领导正在给他们发奖,那是证书和一个红包。接着领导讲话,宣布了获奖理由,广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小恩这才知道了爸爸的故事。那天一个妇女刚刚取出一笔巨款,装在挎包里,走出银行大门,就被摩托飞车上的歹徒掠走。在那家银行当保安的爸爸,闪电般冲出去,只来得及抓住摩托车的后架,摩托车就突突地喷着烟,飞快地开走,就这样爸爸在大街上被拖了一百多米。慌乱中摩托撞在路边的栏杆上,才停下来。警察抓住歹徒,把已经衣服破烂、血肉模糊的爸爸送进医院。小恩不禁生出对爸爸的敬佩,心里还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晚宴是报社举办的,在一家豪华的酒店。小恩第一次看见那些挂在屋顶的奇形怪状的灯,把大厅照得像白天一样,第一次看见了那么大一排桌子上摆满各种食物,应有尽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是冷餐会,人们拿着盘子,挤在那里,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想吃多少就拿多少,一边端着吃,一边聊天、碰杯。小恩像一只刚刚出窝的小狗,摇着尾巴跟在爸爸身后,浑身颤抖着,盯着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眼睛不够用,却不知道该先拿什么。

在爸爸的帮助下,小恩胡乱地拿了一些火腿、蛋糕、面包等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转身就看见了那个取款的阿姨。她端着红酒杯,对爸爸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还有一些报社的记者、主编,都端着酒杯围上来,对爸爸说谢谢,还顺便拍拍小恩的肩膀,鼓励他好好读书,上大学到这个城市,就可以和爸爸常常见面了。第一次见到这样场合的小恩,害羞得手足无措,胡乱地吃着东西,胡乱地点着头。

第一次叫爸爸

晚宴过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爸爸带小恩坐上出租车,到爸爸租住的地方。大街上行人稀少,但是仍然满城红绿灯火。在飞驰的车里,小恩看呆了,在大山的夜晚,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渐渐的灯火稀疏了,出租车已经到了郊外,爸爸说他的租住房在一条水渠边,那里的房子租金便宜。道路两边黑黝黝的街树幕布一般拉过,田野清新的空气飘来,小恩觉得很是亲切和熟悉。他不由自主地靠向爸爸的肩头,爸爸伸手把他搂在怀里。小恩心里热乎乎的,涌出一股幸福的感觉。

忽然,出租车像飞起来一般,一下倾斜失重,车身一震,栽进水里,哗啦一声,溅起一片雪白的水花。小恩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大量的水,已经涌进车里,一瞬间,车和人,全都浸泡在冰凉刺骨之中了。小恩被呛了几口水,身体在车里漂浮起来,他有些迷糊了。猛然,他感觉到自己被爸爸猛地一推,就从车窗口冒了出去,被湍急的流水带着往下卷走。小恩被凉水呛得有些窒息,不由自主地手脚乱舞,碰到了一簇树枝,他抓住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靠在了水渠的岸边。

水淋淋地爬上岸,小恩惊魂未定,咳嗽着,喘息着坐在那里。他猛然想起,因为爸爸的一推,自己浮出了车厢;因为爸爸给自己换上的羽绒服,自己能够漂浮在水面……是爸爸救了自己!可是,不知道爸爸怎么样了,他这才想起要哭。黑暗中,他大声哭起来,哗哗的水声回应着他。

没多久,救援人员出现在水渠边上,警灯四处乱晃,有警察前来,带走小恩,用一床暖烘烘的毛毯把他裹在警车上。再接着,有人在说,车已经被打捞起来,因为渠边的几步阶梯,把车搁在了水面,司机和另一个昏迷的乘客,都还有呼吸,已经送到医院抢救。

第二天早晨,小恩被警察送到医院,他看见爸爸躺在病床上,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一动不动,心里涌出疼痛。他隔着病房的玻璃,默默地流着泪,小声地抽咽着,盼望爸爸醒过来。上午,爸爸终于醒了,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外面站着的小恩,就对他咧嘴笑了,举起手,对小恩晃了晃,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小恩把脸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两只手也紧紧地贴在玻璃上,他泪流满面,大声叫着,爸爸!这是14年来,他第一次发出这两个音节。

从大山来到城里,才短短的一天多时间,小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经历,像是在看别人的电影,那些勇敢和正义,生与死的场面,历历在目。他心里对爸爸的那些怨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短的一个寒假,很快过去,他要回去上学了。离开那天,爸爸把他送上火车,爸爸说:“回去,好好读完中学,等你来这里上大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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