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爱情没有断点

时间:2022-02-19 09:51:24

过往的爱情没有断点

梁宾是一个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前世的叶亦乔,他只知道今生的叶丽莎。

他们只知道我姓叶,英文名叫lisa,所以他们都叫我叶丽莎,我是这间五星酒店大堂吧里的驻店乐手,当我架着琴,穿着红色吊带裙像一团火一样站在演舞台中央时,我便迅速地沉浸其中,我享受一个人的独奏时光,享受客人投递来的各种眼色,这叫虚荣,但这种虚荣令我有满足感。

我的琴拉得非常一般,但面试的时候,大堂吧经理凭着自己的从业经验一眼选中了我。因为他知道,长得漂亮的女琴师即使偶尔拉错调也能得到客人们的包涵,关于我的美貌,不少人心存猜疑,有一次大堂吧经理在我休场的时候把我带到一桌客人面前让我随便应酬一下,于是我就挂着甜美笑容过去,其中有人问我,丽莎,我打赌你有削过下颌骨,我笑着摇头。

那你肯定有开过眼角!我还是摇头。

哗然之后还是有人不服气,竟伸过手来要捏我的鼻子,我亦不躲,脸上仍挂着笑,我不怪他们,因为这酒店里,甚至延展到这座城市,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对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因为成谜所以吸引他们前赴后继来刺探我的秘密。

我已经在酒店驻场大半年,经理尚未建议我转场全因我对这样的客人有吸引力,梁宾就是其中一个,我知道他的意图,当一个男人频繁地找机会亲近一个女人时,永远只有一种意图。

但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叫童恩,当我笑着被经理带到客人们面前时,我知道童恩正在餐吧的某个角落里看我,童恩是这里的DJ,他有一双纯净的眼睛,但是当他眼里只有我时便变得欲望迷离,他的耳朵有点聋,却能听出我琴声里带出的任何一点小情绪,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们每天开着那辆旧奥拓去酒店上班,一起去街边大排档里吃宵夜,偶尔还一起去别的酒店跑场,下班一起回家一起一起沉沉睡去。我知道他爱我,而我也爱他,如果我不爱他,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有时候我想,如果我转行去做别的,至少我和童恩之间会空出一些距离少了许多逼仄感,但我在酒店驻唱拿到的钱比那些辛辛苦苦朝九晚五上班的小白领们要多得多,况且我喜欢买衣服、买箱包、买鞋子、买珠宝、买百货公司专柜新到的化妆品,不得不承认,我身上有物质女孩的那种根性,这几乎是一种病,一种漂亮女孩最容易患上,而且很难戒除的病。

更主要的是,梁宾并不希望我脱离他的视线,他认为两个人二十四小时厮守在一起,令他安心。

客人们喜欢让我喝酒,如果我不喝的话,全无好处,但喝了的话,便会得到经理和煦的好脸色,并且收获一些陌生男人暧昧的暗示或邀请,当然,最实际的是能拿到小费,我的小费比酒店里那些坐台小姐要贵,这是行情,如果客人拿一百两百来糊弄,我会红着脸巧妙地推辞,直到客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为止,对男人我不算笨,但亦不算聪明,如果聪明的话,我不会让自己的历史留有那些不堪的污点。

全世界大抵只有三个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叶锦棠,还有童恩,现在我已经学乖,今后我要让所有男人都在云里雾里望我,其实聪明的女人都应该让男人在云里雾里望自己。

我知道童恩在某个角落里看着我,但我仍陪着梁宾聊天,因为梁宾是客人中难得一见的温文男人,条件不错但三十四岁尚未结婚,是那种对结婚对象比较挑剔,但一旦结婚便会忠诚不渝的男人,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新加坡人,他的家在那个遥远的岛上,隔着大海和截然不同的体制,离我现在的生活很远很远。

那晚回家时竟发现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多了一只橙金色天鹅绒的小方盒子,打开来看,竟然是一对大溪地的香槟金色珍珠耳坠,拿到盒子的一刹那,我曾以为是童恩趁我不备时塞进来的,可打开之后我马上改变了想法,因为我知道童恩送不起这样贵重的礼物。

我在浴室里对着镜子试戴那一对耳坠,那圆润的闪着宝光的珠子真的很美,美得让人目眩,童恩进来的时候我尚在镜前自我陶醉,他于是一眼看见我耳朵上的新耳坠,我慌张地伸手去摘但已然来不及,童恩拂袖而去,并将门关得砰响,我愣在那里,谈不上伤心,是一种已然习惯的压抑逼仄的感情。

童恩是爱我的,我知道,因为爱所以想占有,也因为了解而相轻。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那些闪光的玩意儿,这种喜好是叶锦棠帮我培养起来的,有些男人天生就很会送女人礼物,比如叶锦棠,比如梁宾。而童恩,他的爱情那么纯粹,总以为一个男人的爱才是一个女人得到的最好礼物。

最近我开始思考,童恩的爱情是不是真的适合我这种有过去的女人?

童恩已经三天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这样的日子里,我会尽量选择穿比较朴素的演出服出场,会在客人面前谨慎而小声地笑,会故意压制自己大手大脚的消费欲,会故意在床上洒满香水主动向他发出某种暗示,童恩毕竟是年轻的,他和我生气最多能坚持三天,当他在我的温柔游戏中不能自制地沸腾起来,当他紧紧地攀住我在我身下发出低吼时,我却常常有一种疲怠的感觉,我不知道我要这样讨好他到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忘记我的过去。

梁宾又坐在老位子上等我,我把那只装着耳坠的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还给了梁宾,虽然我是很喜欢那一对金色珠子。梁宾有些尴尬,但他仍温柔地笑,滴水不露地问我饿不饿,然后叫来侍应生为我点餐。

梁宾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微笑着看我,我虽然不曾抬头,但我感觉得出来,他的目光中有一种爱恋中的温度,但不烧灼人,那和童恩是不一样的。梁宾突然问我,你的右手怎么了?

我愣了一下,他终于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每次登台时,我右手腕上都会系一条丝巾,那条丝巾正好盖住我手腕上一条丑陋的伤疤。

我笑着把腕上的那条丝巾解开,将那条伤疤展开在梁宾眼前,我眨着眼睛说,我曾经为男人自杀过,你相信吗?

梁宾笑了起来,他摇着头说,我相信通常只有男人为了你这样的漂亮女人要死要活,后来他又深情地说了一句,他说因为你这样的女人,是天生拿来让男人娇宠的。

童恩病了,并且重复我曾经的轨迹,拒绝吃药,拒绝打针,拒绝一切人等接近他,他在病房里狂怒地砸一切可以砸的东西,因为我和梁宾一个月后就要结婚了,他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我带着一束玫瑰花去看他时,他正坐在病床上发呆,他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形单影只的样子让我生生地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让我愧疚和自我谴责是他的目的,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他看见我时只淡漠地抬了一下头,复又将头转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巨大的榕树,荫荫的枝叶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我让护士拿了一把剪刀来,我坐在他床边,安静地修剪着那些玫瑰花,然后将剪好的玫瑰一枝一枝花瓶里,童恩毕竟年轻,他终于忍不住,痛苦地摇晃着问我,亦乔,是因为他有钱吗?

我停下剪刀,看着他那单纯的眼睛,我认真地说,是,因为他有钱,他能带给我一直想要的生活,童恩,你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你该知道我是一个多么虚荣的女孩子,你该了解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真正我想要的。

童恩突然就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嚎啕大哭,他说,亦乔,我那么爱你,我再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另一个女孩。

我笑着吻了吻他,泪水从他脸上划过,在我唇上留下咸腥的味道,我在他耳边呵着气轻声说,我知道,所以今天,我要谢你。

我拿起那支剪刀,能剪开玫瑰枝梗的剪刀当然是锋利的,剪刀的刀锋抵着我右腕上那条丑陋的疤痕。童恩怔住了,他忘记了言语,只是呆呆地看我,锋利的刀锋割拉进皮肤时我闻到血液金属般的清冷味道,我仍微笑着,我说,你曾救过我一命,今天我要把这条命再还给你,从此之后,我再不欠你。

我知道童恩爱我,我亦知道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以舍身的狂热来爱我,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与他告别,断然不是为了伤害,而是对彼此的另一种成全。

童恩,他了解我的前世今生,他还救过我的命。

彼时的我还年轻,在另一座城市的另一间酒店里拉琴,刚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就一脚踏进了纸醉金迷的销金场,虚荣的性子最终没有抵挡住一个名叫叶锦棠的男人的金钱攻势,我之所以那么快就上了那个欢场老手的床,之所以后来不能自拔地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完全只因为他能带我去买炫目的钻石,买华丽的衣服,带着我出现在那些衣香鬓影的聚会上,这是一个多么老套的故事,可是当我发现自己怀孕去医院检查时,医生冷峻地告诉我说我现在不适合生育孩子,除非我先把自己的性病治好。

当我万念俱灰地在酒店化妆间里割破自己的手腕时,DJ童恩把我送进了医院,他去找叶锦棠打了一架,他打掉了叶锦棠的两颗牙齿,他的左边耳鼓膜也被叶锦棠公司的保安一巴掌打破,他带我离开那座城市,并且替我寻医访药。一度,我跟现在的他一样,拒绝打针,拒绝吃药,拒绝一切人等接近,为了证明我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肮脏,他戴着安全套温柔地和我,直到我完全康复。

但是有时候,最激烈的爱不一定能成全一个人最期待的幸福。

我当然没有死,我还有大半的幸福人生要过,但婚礼因此推迟了一个月,结婚的那天,我和梁宾是绝对的男才女貌,我想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童恩来参加我的婚礼,他在我耳边细声说,祝你幸福,叶丽莎。

我紧紧地拥了拥他,我说,谢谢你,童恩。

梁宾递了手帕过来,他把手搭在我的腰上真诚地对童恩说,欢迎有空去新加坡,那是一个能让人忘记过去的怡人地方。

梁宾是一个好男人,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前世的叶亦乔,他只知道今生的叶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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