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和苹果树

荒凉的原野。没有森林，没有一棵树。一望无际的地平线。

有一头狮子在这里生活。经过艰辛的幼年和少年，他现在终于长成一头年轻的雄狮。

一头金色的鬃毛倾泻而下，仿佛太阳在燃烧。一声吼叫，脚下的大地也会颤抖。他是威武、英俊的雄狮。

雄狮在原野里感到孤独。他希望这里再出现一头狮子。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那一轮金色的光，一直射透他厚密的鬃毛。他的心里升腾起一种难言的激动。他想跑、想跳、想吼。然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注视着那一轮金色的太阳。

多么美丽的金色啊！

雄狮在原野上徘徊。他在寻找，寻找另一种金色，一种和他一样会跑、会跳、会吼的金色。

这原野上，应该再有一头金色的狮子。雄狮想。

这样的一天终于来了。

太阳一样的高悬。地平线一样地平直。然而，就在这荒凉的原野上，突然掠过了一团金色，像一团火，像一个掉在地上的太阳。

雄狮的目光像火一般炽烈。他向那团金色追去。

两团金色，在原野上跑、跳……

雄狮不再孤独。荒凉的原野上，又有了第二头狮子。这是一头年轻、美丽的母狮。

太阳依然从地平线上升起。原野上，两团金色正向太阳注视。太阳感到了羞愧。它永远是独自升起和降落。

母狮总是跟着雄狮。

雄狮走快了，母狮就会喊：“等等我！”

雄狮一跑，母狮就会喊：“我累了，你别跑！”

母狮总是跟着雄狮，像影子一般。

夜。月亮很圆，很亮。

母狮睡了。她躺在雄狮的身边。

雄狮沉默了。他心里的火焰骤然熄灭，血液不再沸腾。他觉得很懊丧。以前，当他望着初升的太阳，盼望着那一团金色，当他在原野上徘徊，寻觅那一团金色，那时，有多好。

啊，还是孤独好。雄狮想。

雄狮突然站起来。他独自向前走去。

母狮醒了。她在雄狮后面悄悄跟着。

这里是荒凉的原野，雄狮想躲开母狮，可是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母狮总是跟着雄狮。

那种寻觅没有了。那种祈望没有了。那种骚动没有了。雄狮感到恼怒。

终于有一天，雄狮向母狮吼道：“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要看见你！”

母狮颤抖了一下，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她开始流泪。

雄狮往前走去。母狮没有跟，她在原地站着，默默地流泪。母狮也有自己的骄傲。

夕阳。红得像血的夕阳。

“吼——”

雄狮对这夕阳，发出一声长吼。

他在原野上走。地上拖着他长长的影子。

走着，走着，他又走到刚才的地方来了。

“你不要再跟着我！我不要看见你！”他的声音，似乎还在空中回响。

母狮不见了。

这里，突然出现了一棵苹果树。苹果树枝杆光光的，一片树叶也没有。树上，结着一个苹果，很大的红苹果，红得像血，像那夕阳。

苹果树出现的地方，是母狮站着流泪的地方。

苹果树为什么没有树叶？为什么只结一个苹果？雄狮不懂。

要是我把苹果咬一口，这个苹果会流血吗？雄狮想。

雄狮走开了。夕阳落下了地平线。星光开始灿烂。雄狮凝视星星。星星使他浑身不舒服。这些星星，怎么总像一只只眼睛，也在对他凝视？

母狮怎么突然不见了呢？雄狮想。

要是我把苹果咬一口，这个苹果会流血吗？雄狮问自己。

会的。会流血的。因为长苹果树的地方是母狮站着流泪的地方。雄狮回答自己。

雄狮一夜没睡好，梦里总是想着那只苹果，红得像血，像那夕阳。

一早，雄狮跑到苹果树那儿。

他大吃一惊。

只过了一夜，那只鲜艳的红苹果，那个仿佛会流血的红苹果，突然小了，干瘪了，起皱纹了。红苹果老了，颜色发灰。

雄狮发怒了：“你是谁？那红苹果呢？昨天的红苹果呢？”

苹果不说话。

“吼——”雄狮一声长吼。

雄狮的胸膛里，仿佛有大海汹涌的潮水，火山奔腾的岩浆，太阳疯狂的燃烧。

小小的苹果树啊，我认识你！

雄狮轻轻地在苹果树面前坐下。

“我要永远守着你。你不会死的。”雄狮说。声音深沉。

雄狮凝视那个已经干瘪的苹果。他的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多么不寻常的目光。大海、火山、太阳的能量。

幽幽的目光，穿透苹果树，穿透起皱纹的苹果。

奇迹。

枝杆光光的苹果树，在那幽幽的目光下，冒出了无数的嫩芽。嫩芽张开，张开的是满树的希望。

快看那苹果，瘦小、干瘪、布满皱纹的苹果，在那幽幽的目光下，重新丰满、润泽；又是昨天那个红苹果了，红得像血，像那夕阳，咬一口会流血。

雄狮不惊奇，也没有欣喜。他只感到累，用那幽幽的目光凝视，耗尽了他的心力。他感到虚脱。

他睡着了，梦里是一片洁白。

一片洁白里，突然跳出一团金色。

雄狮醒了。面前，站着母狮，是你？！

那棵苹果树不见了。

“那棵苹果树……”雄狮说。

“苹果树就是我。”母狮说。

“那个苹果……”

“是我的心。”

雄狮站了起来。两双眼睛互相凝视。

太阳已升在中天。

“吼——”雄狮对着太阳吼。他比太阳更热烈、更骄傲。

原野上，又是两团金色，美丽的金色。

奔跑。跳跃。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