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与武器

1968年遭蘇联入侵后，由玛尔塔?库碧索娃翻唱的捷克版Hey Jude，因其一语双关的歌词，成为捷克人心照不宣的密语。

7月27日，伦敦奥运会开幕，Hey Jude引发现场8万人大合唱，这大概是披头士传唱最广的歌曲了。

但对于捷克人来说，Hey Jude还具有特别的深意。1968年遭蘇联入侵后，由玛尔塔?库碧索娃翻唱的捷克版Hey Jude，因其一语双关的歌词，成为捷克人心照不宣的密语，是特殊年代里捷克人追求心灵自由的回声。而演唱者本人，也因这首歌经历了命运的巨大坎坷。

1990年，摆脱蘇联控制后的捷克街头，到处飘荡着玛尔塔的Hey Jude。

Hey Jude／你为何哭泣

灼痛的眼睛／冰冷的泪水

……

Hey Jude

甜言蜜语虽然动听／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所有押韵的歌词背后都有弦外之音／在对我们倾诉

玛尔塔的祈祷

Hey Jude和另一首歌《玛尔塔的祈祷》，被称为玛尔塔?库碧索娃的两枚勋章，它们都诞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

1966年，玛尔塔签约捷克最大的唱片公司，外貌妖媚，嗓音沙哑独特，很快崭露头角。两年后，玛尔塔26岁，正赶上捷克历史上著名的“布拉格之春”。

1953年，因斯大林去世，尤其是赫鲁晓夫秘密报告批评斯大林后，蘇联内部忙于争权夺利，无暇他顾，东欧国家开始放松管制。捷克从1960年代初开始政治解冻。到1968年，在捷共第一书记亚历山大?杜布切克的带领下，开始执行“带有人性面孔的社会主义”政策。新闻审查制度被废除，艺术自由得到充分认可，旅行管制也放松了，新兴的公民运动获得了发展的空间，政治和文化领域呈现一派繁荣景象，史称“布拉格之春”。

这段时期，玛尔塔的事业蒸蒸日上。畅销单曲《玛尔塔的祈祷》，与时代互相呼应，被称为捷克的另—首国歌。

云正慢慢游走／远离天际，每个人都在勤于收获／让我的祈祷对着众人的心这么说／不要像晚霜下的花朵／被苦难时刻所灼伤

杜布切克和玛尔塔互为粉丝。在一部纪录片里，一个貌似酒会的场合，玛尔塔以专注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年长她21岁的杜布切克。“我是他的崇拜者。在他的任期中，我去了欧洲各地开演唱会，而每次我回到捷克，都会感到比以前更自由开放的空气。捷克女孩也像巴黎女郎一样越来越时髦，我们终于自由了。”

玛尔塔说：“那是我的幸福年代。”

HEY JUDE

然而，对东欧实行铁腕控制的蘇联，不能容忍捷克另起炉灶。在平定主义暴乱的名义下，1968年8月21日拂晓，以蘇军为首的60万华沙军队突然进犯捷克，直接接管布拉格。梦幻般美好的“布拉格之春”，昙花一现之后归于寂静。

布拉格市民纷纷上街抗议，玛尔塔也在其中，但无数坦克仍然占领了布拉格的各个街道。市民们所有的武器，不过是口水和手帕。

玛尔塔说她“拼命思考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把录有《玛尔塔的祈祷》的磁带交给电台的人，让他们播放。收音机里，传来蘇联军队扫射电台的枪声，还有玛尔塔的歌声，“愿和平在这片国土上常在，愿敌意、嫉妒、憎恶、恐惧，还有战争都烟消云散；当你所失去的自己的权利，再次回到你手里，人们将蘇醒”。

其时，玛尔塔正在筹备她的首张个人专辑。她决定在专辑中加入一首抒情曲，用歌词传递争取重获自由的信息。披头士刚刚推出的新曲Hey Jude一下子吸引了她，那曲调那么富于挑战性。

歌词由玛尔塔和好友兹德涅克共同写就。内容为一个少女对另一个少女的鼓励：

Hey Jude／你为何哭泣／灼痛的眼睛／冰冷的泪水／我没什么礼物送你／只有几首歌。

HeyJuae／你也知道／口中刺痛／那嚼石般的痛楚／你的歌喉发出优美的歌声／告诉我们不幸背后的真实。

它不仅告诉人们有披头士和自由的存在，还隐含了捷克必然解放的愿望。

在当时只有1500万人口的捷克，单曲版Hey Jude热销60万张，成为捷克流行乐史上空前的畅销曲。

被逐出音乐界

“布拉格之春”戛然而止。1968年9月，亲蘇派政权诞生，杜布切克被赶下台押送到莫斯科。

对支持杜布切克的各界名人，新政府给了两条出路：一、在报纸或电视上公开发表支持现政府的声明；二、离开捷克。约10万人选择流亡海外，其中包括许多精英知识分子，如米兰?昆德拉。但也有不少人发表了声明——蘇联如此轻而易举地镇压了运动、那么多人如此迅速转向这两个事实，多年之后仍让捷克人感到羞耻。

玛尔塔没在这两个选项中做出选择，她选择埋头于新专辑的制作。“很可笑，那些曾经向蘇联坦克扔石头吐口水的人，忽然有一天开始说他们感谢蘇联派兵，真是一个异常的时代。”玛尔塔说。

玛尔塔的专辑中，有一段名叫“妈妈”的视频短片，在仿似战场的废墟上，她怀抱一个全身扎满了长针的布娃娃，游走在坦克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对蘇联的强烈批判。时为剧作家、后任总统的瓦茨拉夫?哈维尔，在短片中跑龙套，客串士兵一角。

新专辑广受欢迎。“我做好了不让我唱歌的心哩准备。”玛尔塔说。

1969年10月，当局传讯了玛尔塔。问她：Hey Jude的歌词什么意思?是不是暗中批判蘇军入侵?玛尔塔回答：“你也是个识字的人吧，你读了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说了。

1970年1月，玛尔塔被宣布永久逐出音乐界，所有唱片遭禁、被毁，禁止从事一切表演活动。有听众迫于压力烧毁了她的唱片，但也有人，把唱片仔细包好，埋在院子里。

糊纸袋的大明星

不能唱歌，生活来源中断了。玛尔塔的丈夫南曼奇，一个从学生时代起就因拍摄反体制题材而出名的导演，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政府的“关照”下，他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一年之后，储蓄耗尽，“家里只剩2500克朗，连从布拉格开车到郊区的汽油都买不起，只能找能在家里做的工作”。玛尔塔找到了一份糊纸袋的工作。一年后，“警察打电话给包活的工厂，命令他们从第二天开始不许给我活干”。幸好一家建筑公司需要打字员，玛尔塔在那儿一直工作到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