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恩师张祚玉

时间:2022-02-09 09:59:16

恩师张祚玉,字润山,安徽肖县人。生于1906年2月23日,逝于1984年1月29日,享年79岁。自幼刻苦习武,认真学医,不仅武学有所成就,并且针灸造诣很深。拳术在武界素有“江南张矮子”之称,针灸在民间享有“仙家”盛誉。拳架精于五花炮捶、醉八仙、两仪拳、形意拳、八卦拳、对太极、孙氏太极三十六手,器械精于乾坤剑、三才剑、纯阳剑、连环刀、滚堂刀、紫龙枪、九节鞭、绳镖,对抗精于推手、散打、跤术等。毕生习武教拳,治病救人。恩师秉性忠厚,态度和蔼,谦虚忍让,德高艺精,受人爱戴和尊崇。关于恩师的一些生平往事,缅怀如下:

塾学医武

恩师出生于安徽肖县黄庙村一个贫农家庭。黄庙村西靠黄口镇,东临杨楼镇,位于陇海铁路旁。其父以种田为业,与针灸医师兼塾师袁中安是挚友,曾向袁学过针灸,时常替人治病。1917至1925年,恩师在肖县袁中安塾馆上学八年,边上学边随父向袁学习针灸。因天性好武,上学路上总是一路翻跟头,一路劈掌,路边树被打得光溜溜的,两手掌练得厚厚一层老茧。上学期间,拜肖县名拳师郑演君为师,启蒙武术,学习五花炮捶。五花炮捶传说是弟兄五个分家,一燕(京)、二直(隶)、三江(苏)、四河(南)、五浙(江),各得一路,共五路,故称五花炮捶。恩师所学为三江(苏),共有三趟架子五趟捶,第一、二趟是单人架子,第三趟是对子。该拳朴实无华,是为用拳,恩师童期所学,功底深厚,技艺精湛,为后期河南国术馆深造夯实了基础。

河南打考

1925年恩师先后考入肖县武术团和河南国术馆,至1932年河南国术馆毕业。河南打省考时,全国名家高手来馆担任裁判,各地学员赴考参赛,编组比武,打进最后录取名次的方可录取。肖县共去5人,从肖县徒步到河南开封,5人中打取4人,还有一人年仅15岁,未打取,走投无路,欲去当兵。已取4人齐向馆长跪拜求收,愿代付上学费用。馆长见他们义气,破格录取1人,费用由馆中支付。那时恩师以五花炮捶打取第二名,相让馆长的侄子为第一名。毕业打考时仍旧相让,以全馆学员第二名的优异成绩从河南国术馆毕业。毕业时由馆组织,敲锣打鼓,胸戴大红花,在龙庭披红游街,以示荣耀。河南国术馆旧址在开封龙庭,龙庭现为风景游览胜地。当时武学名家、河南信阳州人刘丕显为河南国术馆副馆长,曾在民国时上海举行的一次国术大赛上,以乾坤剑得过剑术第一名。刘馆长的乾坤剑是为用剑,家传六代没有传授过外面人,硬是这批学员向刘要求,临毕业学习了这趟剑术。在馆所学醉八仙的特点是“摔而不醉,醉而不摔”,在八仙桌肚里打完整趟套路。八卦主要有老八掌等。老八掌是八卦掌的基础,有乾、坤、离、坎、巽、震、艮、兑八掌,套路古朴简洁。阴八卦为定势,演练时象蜘蛛布网,并含缠丝劲,练完整趟套路需2个小时。阳八卦为动势,上体活泼,下盘稳健。形意拳有五形、五形连环、十二形、杂式捶等。在以后的武学生涯中,因有一副自幼练就的好身手,人过只见影,拳过一阵风,出手不见手,拳架低矮,故被拳界誉为“江南张矮子”。

抗日救亡

1932至1939年恩师在肖县县政府和国术馆任武术教师。国术馆旧址在肖县孔庙,现为肖县文物保护单位。1939至1941年调至苏北靖江县警察局任武术教师,当时靖江隶属南通。1941至1946年调往南通专员公署任武术教师兼庶务。在这段抗日战争期间是被南通专员公署专员季强成招募。季强成江苏南通海门人,是农工主席季方的胞弟,其队伍抗战时被新四军收编。解放时季方任江苏省副省长,季强成任苏南行政公署专员,后调大连海运学院任总务处长。季专员酷爱武术,当时募集武术人才,一是为抗战准备精兵强将,二是为抗战后成立省国术馆集蓄武英。由于当时省会镇江被日寇占领,省国术馆没有办成。被招募的还有武学大家马方侯,马是季的老师,国难临头,逃难至重庆,被季聘请到靖江,后到如东掘港镇。这样恩师便结识了马方侯。抗战时,师娘丁秀英逃难至如东掘港镇,与恩师相识结婚,直至白头偕老。恩师参加过数场与日寇的战斗,遭到过日机的多次轰炸,押送军饷受过江洋大盗的抢劫,艺高人胆大,有幸大难不死。有一次独身一人为新四军押送军饷,骑的是实心胶轮载重自行车,后架上方方正正扎了一捆金条,天蒙蒙亮时在掘港一大堤上与一强盗狭路相逢。恩师眼尖手快,随着强盗一声“丢下买路钱”,一枪便将其击毙,上前一看,强盗手中握着手枪。天亮后,当地群众认出此人是当地的一名拦路大盗,皆纷纷为其毙命而拍手称快。动乱期间,曾派人调查此事,当地百姓说该盗打家劫舍,死有余辜,不知过去被何人打死。所以恩师常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1968年恩师之子张长栋,曾去苏州长洲路26号那座古色古香的幽雅庭院看望季强成,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季强成时年84岁。

省厅教拳

抗战胜利后,恩师于1946年自动离职,因师娘是镇江人,便随师娘回镇江老家。1946至1949年先后受江苏省民政厅和建设厅之聘,担任厅国术教师兼庶务(厅总务处副处长)。当时江苏省会在镇江,省民政厅旧址在现“优士园”附近。民政厅长王公与和恩师是老乡,经其介绍调往省建设厅。建设厅长董赞尧,爱好武术,造诣颇深,其妻在家纺织土布,勤劳善良。董张二人,经常推手,切磋武技,过往甚密。省建设厅旧址在现中山路江苏军区营房科。解放前夕省建设厅办事处迁到苏州,便随往供职。苏州解放时办理交接手续后回到镇江。

拜师二侯

曾先后拜武术大家马方侯、陈健侯为师。马方侯河北保定人,是北平、天津一带有名的“扫地王”,每次交手无往而不胜,曾任过山东国术馆长,后在天津开“油味香”饭馆,因门客朋友太多,饭馆被吃空而倒闭。马在天津时看到已经普及的杨氏太极拳,架子虽大但无要领,曾几次找杨澄甫大师未遇,后又带信请杨来玩玩。杨没有去,离开天津到了上海,在上海又出了名。恩师在抗日大旗下有缘结识了马方侯,并拜马为师。马在对张一番磨炼耐心后,授于对太极。对太极是对练套路,张熟练精通。当时跟马学对太极的还有一位王师兄,张是喂手,他是化手,解放后在重庆一个农场山上工作。1941年季强成把老师马方侯带到上海尊奉供养,直至马方侯在上海逝世。陈健侯江苏镇江人,著名武学家孙禄堂的真传弟子。孙禄堂1928至1931年在镇江任江苏省国术馆副馆长兼教务长期间,因慕陈健侯周易精通、谈吐不俗,筋骨柔韧、是块好料,为答谢治愈点穴之伤的恩情,授于自练的《孙氏太极三十六手》,又名《中正拳》。1946年的一天,恩师得一兆梦,有一猴和他玩耍,不咬他,和他很好,心想“莫非是马方侯托梦?莫非是镇江还有一侯为师?”于是一早就到宝塔路福安里“杨汝命馆”起课,课错,张以行话言明错处,令馆主杨宇昌折服,杨请张到杨宅一述。杨知张是武术名家,请演太极,张不推辞,说:“在先生面前献献丑”。演后杨先生服,报与陈健侯,陈约张来家,请演太极,演后陈说:“像你打这般好拳者不多”,遂传《三十六手》与张。拜师宴设在素菜馆“一枝春”,焚香点烛敬祖师爷在陈府,遂成师徒,闭门教拳,法门不入六耳。陈健侯为江南著名中医师,还精通儒道、佛教、气功等,爱好京剧。杨宇昌之父与陈在佛学方面谈得很亲近。杨宇昌的书法极美,曾写过一幅“运阿伽陀”的条幅送陈,佛学意思是用神力治病,解放后杨任市文化馆教员。陈府地址在磨刀巷,约占半条巷子面积,府中人口不多。解放前有一次国军队伍欲占住该府,陈心烦夜不能寐。当时张在省建设厅任庶务,即后勤,于是在陈府大门贴上“江苏省建设厅宿舍”字样,队伍看了就没有来占住,这样便保全了陈府。陈、张师徒情深,相辅相成,陈深居简出、淡泊名利,张蛰声武坛、闻名遐尔,陈因张而声名大震,张因陈而拳技大进。陈对张像对自己的孩子,喜欢有加,张对陈像对父,毕恭毕敬。陈因在动乱中受冲击,家中十万余册藏书及古董被抄一空,1969年忧伤成疾,饮恨而去,享年75岁。陈在病重期间,张日夜守护在病榻旁,精心护理。陈在病故时,张披麻戴孝,扶棺就里到横山。陈过世后,张公开传授三十六手,以保存此文化遗产。陈的弟子还有王绛、岳梦传等人。王绛原先向陈学习中医,后来学习三十六手,架子前半部是陈1954年亲授,后半部是张续教。王师叔为人诚恳和蔼,拳架较美,中医较好,气功较深。张去世后,1985年国家体委杨亚山教授来镇江挖掘整理三十六手,1986年大师兄周德良获江苏省体委挖掘整理武术遗产奖章,评为全省武术挖掘整理先进个人。

以武会友

解放后受镇江体育场第一任场长、德国留学生陈邦才之聘,在体育场教拳。1953年江苏省第一届武术选拔会在扬州市举行,南京市武术大家费隐涛担任评判长。张是镇江市领队,担任评判员。全省武术高手云集扬州。淮阴八卦拳名家黄万翔参赛,手法如风腿如飞,确实令人赏心悦目,一睹为快。张看出其动作虽快,但无要领,只打了60分。南京的一名八卦拳选手参赛,动作稳健缓慢,动作上要领,给打了70分。黄不服气,找了评判长费隐涛,费叫张和黄谈谈,张指出不足后示范了八卦拳,令黄心悦诚服。若干年后,黄得了全国八卦拳金牌,从淮阴专程到镇江南门大街100号张宅报喜。张提起在扬州武术选拔会上有一个人八卦拳跑得飞快,黄说:“那就是我啊!”,张说:“怪不得呢,这么多年练下来了,当然好!”在扬州选拔会上,张无意中出了名。有次吃早茶,无锡市领队董老师和张彼此“久仰”,茶后出去走走,开始了推手,文明较量,谁知董的八卦拳噼里啪啦劈将过来,张连化了两个式子,随即一个反掌下按,将无锡名手董老师摔了个大跟头。接着,无锡的顾老师上了,张和顾足足了二十几分钟,进到顾的部位他不知化,让到自己部位他不知发,于是连发了顾几个失重。这时南京领队蔺老师紧接着上了,蔺美髯齐胸,气宇轩昂,张心想蔺不比他们强十倍不敢上,又是在一旁看着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连发了蔺几个失重,蔺说:“我自找侮辱啊!”。连推三人之后,无人再上了。1956年第二届武术选拔会在无锡,1959年第三届武术选拔会在镇江,恩师都担任裁判。其子张长栋在第三届选拔会上表演了连环刀并获奖。70年代初,张的一位上海学生看张经济困难,介绍到上海教拳。有一次在外滩,张看到有人教授郝太极,便站在一旁观看,看了两个小时也没有走。教师上前躬手,一番客套,说:“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景心”,邀上场和其大徒弟推手。张如履薄冰,不敢造次,只是进到对方部位顶死封死而不发,以示礼让。站在一旁的教师这时已经看出此人身手不凡,又看到张的 字手型及手法都是门内所有,便说:“自已人”,停止推手,请张吃早茶,问起来由,恳留张在沪教拳,恩师因舍不下贤惠的师娘,婉言辞谢了这位太极名家郝少如,回到镇江。

济世活人

针灸术与国术同是我国民族文化遗产,基本理论有共同之处,过去教练国术的大都兼中医为业。恩师幼时续承针灸师传,几十年来熟读针灸经典古籍,理论结合实践,针药并用,临床疗效很高。恩师热爱传统针灸遗产,虽然针术精湛,仍虚心好学,兼学各门之长。1953年起与镇江金山寺针灸大家、还俗的智参和尚共同研究探讨过针灸术,相互取长补短。晚年虽然老眼昏花,仍架着一副老花眼镜,黄卷青灯,孜孜不倦。他的武术和针灸术因收入微薄,不够养家糊口,只得再谋生计。1949至1956年为手工业劳动者,从事手工织布。1956至1958年在第三棉织社、第一染织厂做染纱工。1959至1960年在镇江修建工程处做混凝土工。1960年调到镇江铁厂做保管员,业余时间经常为附近农民免费施针,治愈许多慢性顽疾,因此得到了厂领导的重视,遂于1960年8月调到厂医务室做针灸医生。1961年镇江铁厂并至江苏省梅山铁矿,便随往南京,仍做针灸医生。在铁矿除给职工诊治外,还遇有职工家属及附近群众接踵求治,他有求必应,一视同仁,设法治病,一丝不苟。特别是对贫苦患者“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贫苦患者最信赖针灸,针一根,艾一壮,经济简便,花钱不多,解除病痛,立竿见影。恩师常主动下乡复诊,乡人见了,站在村头迎接,口中不停地喊“仙家到了……”到了病人家中及时诊治,有时还把按摩、灸法等简便易学而行之有效的方法教给病人家属,以便应用。在给职工家属治病,或去乡村义务诊治,都是步行,一心为病人,随请随到,风雨无阻,废寝忘食,不辞劳苦。1963年6月因梅山铁矿缓建,领导照顾退职回家。动乱期间通知全家下放,大师兄周德良托老同事、拳友、街道革委会负责人周九斤帮助,免除了下放。没有了工作,后来一直以教拳为业,辅以针灸,勉强维持晚年生活。一般在家应诊,时而应约出诊。一生为贫苦百姓,随处结祥云,治病无数,活人无数。

师教谆谆

恩师一生清贫,生活俭朴,不慕虚荣。在行医方面,他老人家下乡免费治病,修德行好。乡人贫穷,看完病没有钱,只是招待一碗粥,他拿筷子指着碗中深情地说:“几粒黄豆也是钱啊!”他常告诫我们:“医乃仁术,不可以医谋利”,“要急病人所急,痛病人所痛”,“要为劳苦人解除疾苦”;在教拳方面,他老人家对待每一个徒弟,就像对待自己的子女。有的男女徒弟有了爱情,成了终生伴侣,请喝喜酒,恩师满面笑容。恩师对每一个徒弟都育之以德,授之以智,练之以体,为人师表,从不开口索要一文钱。那时都很困难,有的徒弟主动每月交5元钱,有的买斤桃酥孝敬师娘当学费,有的只学拳没有钱,恩师都不问其贵贱贫富,普同一等,只要看到苦练,恩师就高兴。对老师好的有师叔王绛,一给就是一张“钢板”,即那时的人民币最大面值拾元,其实他生活并不宽裕。还有一位经历过二万五千里的老红军,住在梳儿巷育婴堂,个子瘦瘦高高的,姓陈,也时常到家中学拳,时常给恩师一些接济。恩师是严师慈父,门内徒皆要磕头拜师,读师训戒条“孝敬父母,尊敬兄长,戒杀生灵,永不反师”。教导学生“学拳没有绝窍,就是一个字――练”,“勤学不如苦练”,“千遍生,万遍熟”,“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恩师常教导说:“练拳不能风头主义,交手不能下人家面子”。恩师在世时名声在镇一直率先,在实际上或无形中统领着镇江武术界。和镇江形意名家张青山、跤术名家臧道学关系亲密。江南八卦名家狄兆龙时常到南门大街100号张宅拜望。江湖上一些打拳的、卖艺的、耍猴的、玩杂技的等三教九流,来镇闻其名都主动登门拜望,恩师总是笑脸相迎,清茶一杯,拒收钱财,两袖清风。恩师对关键技击是择徒而教,他说:“可语之言而不语之言,失人;不可语之人而语之人,失言”,“宁教九手,不教一口”。教学要坚持“慈、孝、敬,坚、贞、恒”六个字。学拳和学其他的一样,“不按规矩不能成方圆,不以六律不能成五音”,学习三十六手“处处无不上弦,做到平、直、圆,手不离肘,肘不离手”,“有力练无力,犹如风摆柳”,“练拳速度限而不停,如东方之日出”,“出手如闪电,无缝不钻”。指出学拳的目的是“强身健体,却病延年”,“拳是对禽兽用的”,“先退让,学一辈子拳不想用一回”,万不得已“一狠、二毒、三下手”,“出手莫迟延,迟延使他变,他行若亦变,我行忙似箭”,“手打三,脚打七,身法打人为第一”。授以内家拳要诀“外行――绳捆索绑,偏柔偏刚;内行――圆球弹簧,劲气内藏”。劲气要诀“劲以曲折而有余,气以直养而无害”。体用要诀“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有真意”。恩师和师叔王绛都传下调息要诀“一阳来腹,垂顶提谷,吸涌泉足,呼任存腹,气贯于督,神会于百,闭息千成,耳门胎熟”。恩师在70大寿晏会上说:“人能活100至120岁,但为数不多。财、色、酒、气、风、寒、湿、暑这八个字要看破”。如今回忆起来,恩师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恩师辞世后在镇江栗子山火化,骨灰由其侄儿带回肖县老家黄庙村安葬,叶落归根。

(责编: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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