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 7期

男孩儿来到枫色山上。

山上春色正好。男孩儿四处游荡。绿色的树叶“扑啦啦”地在树上欢笑，给春天增添了几分活泼之感。

男孩儿家境贫寒，他的父亲守着一片面积不大却寄托着一家人希望的麦田。正因如此，男孩儿才放下了自己几近破烂的课本，背起竹篓，独自上山来——他几天前听说有人在这座山上挖到了千年人参，发了大财。

男孩儿不认得什么是人参，更不认得什么是松茸，只管翻大山。

人参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是不是一种人形的果子呢？

是长得像穿着漂亮裙子的女孩儿，还是像背着竹篓的快乐的大男孩儿？

男孩儿觉得自己可笑，这种神话里才有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眼前呢？

男孩儿只管找。山这么大，这么苍茫，让他想起书本上的诗句“只缘身在此山中”来。

他看到一种罕见的药草，于是摘下来，塞进已装着各种奇花异草的竹篓里。

这时，他看见了一座庙，一座老得不像话的古庙，台阶上的青苔蔓延上斑驳的古墙。男孩儿好奇地推开虚掩的庙门，看到一只可笑的猫——那只猫正和一个牢牢夹住自己尾巴的捕兽器“争斗”。男孩儿咧嘴笑了，这只猫多蠢呀，连最易发现的捕兽器都躲不过！

捕兽器牢牢地夹着猫的尾巴，以至其渗出了猩红的血。

男孩儿看不下去了，飞快地跑过去，帮猫把捕兽器拆下。那捕兽器真夹得太紧了！等男孩儿把捕兽器拆下时，猫已经像没了气的气球一样，瘫软地趴在地上，停止了呼吸和心跳。

过了半分钟，猫的伤口神奇地愈合了。然后，他虚弱地撑起身子，面露倦色地看着男孩儿惊异的脸，说：“谢谢。”

“你怎么……怎么……”男孩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人类真是爱大惊小怪。”猫打了个哈欠，“猫会说话有什么值得惊讶吗？”

男孩儿没有回过神来：“你……怎么……怎么复活了？”

“因为我是山猫呀！”山猫自豪地摇摇尾巴，“我是有九条命、九条尾巴的山猫！”

“你就是传说中的那只猫呀！”男孩儿的语气立刻由惊讶变成了兴奋，“村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妖猫的故事！”

“别叫我妖猫。”山猫咧开嘴笑，“我是这座山的主人，我是山猫。”

山猫顿了顿：“虽然我现在只剩四条命了，但我还是要对你出手相救的行为表示感谢。我打算完成你的一个愿望，请说吧！”

“你不是说你有九条命吗？”

“我已经死过五次了——我被火车碾压过，被X军的导弹炸飞过，被一只狗咬过，还被河水淹过，刚刚又死了一次，所以现在只剩下四条命。”

“你真的能实现我的愿望吗？”男孩儿看着山猫，面露希望的神色。

“我是山中之王，我可以改变世界上一切的东西！”山猫认真地回答。

“那……我想要一根人参！”男孩儿说，“不对，我想要一箩筐人参！”

“人参？多大的人参？”山猫认真地问。

“像你那么大吧！”男孩儿对着山猫比画起来。

山猫点点头，对男孩儿说：“现在，把两只手握在一起。”

男孩儿把竹篓里的东西都倒在灰色的地板上，然后虔诚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闭上眼睛。

“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男孩儿耳边传来山猫虚弱的声音。

男孩儿睁开眼睛，看着疲倦的山猫。

“山猫，你没事吧？”男孩儿惊叫。

“没关系。”山猫闭上眼睛，然后接着说，“看，这是你要的。”

那是满满一筐人参。

“太感谢你了，山猫！”男孩儿的眼里装满了欣喜，“把这些卖出去，父亲就有钱了！”男孩儿抱起一箩筐人参，和山猫道别。

“等一等，男孩儿。”山猫有气无力地说，“你保管好这根鱼刺。以后若再有事相求于我，我照样帮你……”说完，山猫像一阵雾一样飘走了，留下一根鱼刺在男孩儿手中。

昔日的男孩儿又来到枫色山上。如今，男孩儿已成少年。

山上秋色正好。少年四处游荡。红色的落叶“扑啦啦”地扑在少年的脸上，它们给沧桑的秋日增添了一抹苦涩。

少年手里攥着自己的课本和那根山猫留下来的鱼刺。

少年走到山上，又见到那座古庙，青苔依旧从台阶上蔓延至斑驳的古墙。少年推开了虚掩着的庙门，看到满地落叶的庭院。山猫——那只有九条命的山猫，端坐在庭院中央。

“山猫，我来了。”少年开口。

山猫把头调转过来。

少年吃了一惊——山猫看上去老了许多，也难怪，九年过去了。

“这回你要我怎么帮你呢，昔日的男孩儿？”山猫的声音也与从前不同，语气听上去像饱经世事磨砺的成年人。

少年愣住了，就算是猫，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也令人一时难以接受。少年吞吞吐吐地说：“上次，你给我的人参让我全家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世界上没人比我们更富有了，然而，我还是不快乐——我好笨，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了，考不上好的学校，父亲再有钱也帮不了我……”

“原来是这样呀。”山猫闭上眼睛，冥想了片刻，“昔日的男孩儿，闭上眼睛。”

少年满怀期待地闭上眼睛，虔诚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

“好了，睁开眼睛吧……”山猫说完，发出了两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等少年睁开眼睛，看到更显苍老的山猫。

“你成功了吗？”少年问山猫。

“我成功了，昔日的男孩儿。”山猫的声音几近沙哑，“现在，世界上没人比你更有智慧。”

少年欣喜地翻开课本，发现昨天还觉得难如登天的知识点如今简单得令人吃惊。

少年忘了道谢，欢欣地下了山，一路上都能听到他的歌声。

昔日的少年再次来到枫色山上。如今，少年已成男人。

山上落满了洁白的雪花。男人四处游荡。不再有树叶拂过他的脸，只有洁白的雪屑贴在他的头发上。

男人手里端着一个天平，上面放着那根山猫留下的鱼刺。

男人走到了山上，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座古庙，山猫的家，台阶上的青苔蔓延上斑驳的古墙。

男人推开了那扇虚掩的庙门。

山猫——那只有九条命的山猫，佝偻地趴在雪白的庭院中央。

“山猫，我又来了。”昔日的少年真的长大了，他成了一个成年人，经受了数十年世事历练的成年人。

“我知道你会回来，昔日的少年。”山猫转过头，少年看到一张苍老无比的猫脸。他的身边有一只年轻的白猫，像是山猫的接班人，又像是山猫的助理。

“说吧，你要什么？”山猫咳嗽着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山猫，上次你给我永不枯竭的智慧，让我成了全世界最有学识的博士。而昨天，一个大官来我的实验室审查工作，大家都对他俯首称臣。由于我稍有怠慢，他竟下令查封我的实验室！这不公平！他无德无能，有什么资格审查我？山猫，我要做比他职位更高的官！拜托了！”男人手上青筋暴起，愤怒异常。

山猫默默地听着，像一个智者。

“好，我成全你……”过了片刻，山猫幽幽地说。

白猫用不安的眼神看着男人和山猫，似乎想劝阻他们。不过，山猫严厉地看着他，白猫只好把喉咙里的话吞回去。

“闭上眼。”山猫一动不动。

男人安静地闭上原本充满怒火的眼睛，虔诚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

“睁开眼睛吧，好好使用你的权力！”这是山猫最后说的话。

男人突然听到山下有人高喊：“局长！要开会啦！”

男人欣喜若狂，急着去见他的下属，头也不回地正要踏出庙门。

“等一下！”那只年轻的白猫叫住了男人。

“还有什么事？”男人不耐烦地回头看那只白猫，“我快迟到了！”

白猫跳到男人的肩上，对他说着什么。说完，男人愣住了。

昔日的男人再次来到枫色山上。

山上春色正好，嫩绿的春叶沉默而严肃地看着眼前这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他记得，六十年前来过这座山，见过一座老得不像话的古庙，台阶上的青苔蔓延上了斑驳的古墙。他曾好奇地推开虚掩的庙门，看到一只可笑的猫——他在和一个牢牢夹住自己尾巴的捕兽器“斗争”。他曾咧着嘴笑，笑那只猫多么蠢，连最易发现的捕兽器都躲不过。他也忘不了那只猫尾巴上殷红的鲜血。

想着这些，这个活了大半个世纪的白发苍苍的老人，推开那扇虚掩的庙门。

那只山猫——曾有九条命的山猫，慵懒地趴在地上。

风烛残年的猫和风烛残年的老人对视了。

“为什么不带鱼刺来？没带我就不能帮你了。”山猫懒懒地说。

老人嘴角泛起笑容，走向山猫，抱起了那轻飘如薄纸的身体。

“你什么也不要吗？”山猫问。

老人抱着山猫，坐在那长满青苔的台阶上，抚摸着山猫柔顺的苍白的毛皮。

老山猫什么也不想了，闭上眼睛，静静地躺在老人的怀里。

那昔日的男孩儿，他救了山猫的命，山猫也救了他的命。现在，他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老人真心感谢山猫，三十年前那只白猫在他耳边说的那段话又回荡在脑海：“哎！你是懂还是不懂？山猫先生每一次为你实现愿望都要失去一条性命！你以为万猫之神真那么傻，会命丧捕兽器、疯狗、火车、导弹、河水吗？其实，他是觉得人生没意义，不断轻生。直到遇见你，你救了他，他于是决定把帮你实现愿望作为人生的意义。为了你，他失去了三条性命！每次你提出愿望，他都让你闭上眼睛，让你以为他在施法，实际上他是在扭断自己的脖子！”

老人抱着虚弱的恩人，山猫终于失去了最后一条性命。

指导老师：郑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