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晴朗的一天”

时间:2022-02-04 10:26:30

事实证明,音乐无法自学成才,却足以自学成为欣赏者。我所有的音乐常识几乎都来自于此,这些常识足以去听任何一场音乐会,足以和任何一个非音乐专业的人煮酒谈音乐,足以在交往上、文章里、讲座中像是不经意却是很窃喜地流露。如果从更加深厚的的意义上来说,古典音乐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文化陶醉,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都可以在你所熟悉的某一部音乐作品中找到烘托或者慰藉。

应该是三十年前的时候,全社会还沉浸在《年轻的朋友来相会》高亢嘹亮歌声之中,至多也就是《溜冰圆舞曲》的华尔兹三拍子中,有人请我看歌剧《蝴蝶夫人》。邀请者,四十多岁,是一家医院的主任医生,经常上饭店吃饭,看电影,还喜欢跳舞,算是很懂经的了。他大约还以为我是一个懂歌剧、喜欢歌剧的人。我不懂,在此之前,我概念中的歌剧就是《江姐》、《洪湖赤卫队》,完全不知道西方歌剧,也不知道《蝴蝶夫人》,却是被文化虚荣心击中软肋,就这么去了。

兰心剧场,那时还是上海艺术剧场,上海人习惯叫做“上艺”,就像现在东方艺术中心的简称是“东艺”一样。座位极好,第一排居中。主演是黄保慧。当然是上海歌剧院的版本,当时还根本没有国外歌剧院的商业演出。大幕拉开,我才明白,歌剧的陌生远远在我的想象之外,怎么不说话的,连一句问候都是唱出来的。很多年之后,我知道了《蝴蝶夫人》是大歌剧,就是从头唱到底,有说有唱的是轻歌剧,比如《蝙蝠》;我知道了《晴朗的一天》是极其经典的咏叹调。也是很多年之后,我每一次说起我看过黄保慧的蝴蝶夫人,很多人都会赞叹我在那么遥远的年代就有那么高雅的艺术情趣,即便连专业人士都会羡慕,称这是中国最美的蝴蝶夫人。于我来说,当巧巧桑在咏叹“晴朗的一天”的时候,我却是度过了极其无聊的一晚。散场后,同道的几个朋友余兴未尽,还在回味舞台上的细节,他们都是对能够享受到后第一场西方歌剧欣喜,我只能哼哼哈哈地点头,算是认同他们。

如果那一个晚上算是我的古典音乐艺术启蒙之夜,那么,是蛮痛苦的。如果那一晚是我只身在场,我一定会提早退场,并且,或许也就至今不懂、反感古典音乐。

那时候我才二十几岁,有充分的理由可以不懂也不喜欢西方歌剧乃至古典音乐,犹如当下也不必苛求青年人要放弃对流行音乐的喜欢而去追求古典音乐一样。总是会有人从喜欢流行音乐跨界到喜欢古典音乐,也总是有人,甚至是更多人,一生不懂古典音乐。这一定不是过错,也不影响很多人的草根一生,那一些长寿村的老人,连字都认得不多,没有古典音乐的熏陶,照样安详一生;只是当一个人有了文化、追求文化的时候,古典音乐才会是必不可少的一堂文化课。

幸好我也算是一个有文化追求的人,也必须承认,那一个“晴朗的一天”的晚上,对我的虚荣心是一次凤凰涅式的沉重打击――除非艺术天才,很多人的艺术修养的形成,都与虚荣心的培养和满足有关。就是在那一个痛苦而无聊的晚上过后,我决计寻找我的“晴朗的一天”。有一个忘年交的朋友告诉我,上海电台790每天晚上10点到11点,有一档外国古典音乐节目,只要你坚持听,一定会喜欢。如果没有那晚“晴朗的一天”,我肯定不会去听这种节目,更不会坚持听下去。

三十年前的广播,有中波有短波,却还没有立体声,听美国之音的人远胜于听古典音乐――听美国之音可以作为吹牛的谈资,听古典音乐几乎没有任何人的共鸣。就是在那一个时间那一个波段,我开始强迫自己去听那一些与我的耳膜极其生疏的一个个音符连接起来的声音。好在那时候虽然没有立体声,也没有卡拉OK,没有歌星,没有宵夜,晚上10点似乎就是应该在家里,用一个耳机――还只有单身道单耳的耳机,我再也想不起来,我的哪一只耳朵享受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殊荣:这一档节目,有音乐,有常识,固然听不出来交响乐团的感觉,但是用来记住旋律记住作曲家、指挥、钢琴家,是一样的。

事实证明,音乐无法自学成才,却足以自学成为欣赏者。我所有的音乐常识几乎都来自于此,这些常识足以去听任何一场音乐会,足以和任何一个非音乐专业的人煮酒谈音乐,足以在交往上、文章里、讲座中像是不经意却是很窃喜地流露。好几年前,央视不知怎么地很人来疯地播《沃尔塔瓦河》,我会对朋友说,这是斯美塔那的作品,捷克人;捷克还有一个伟大的作曲家德沃夏克,他的代表作是《自新大陆》,其中第二乐章……当然,如果从更加深厚的意义上来说,古典音乐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文化陶醉,心情好或者心情不好,都可以在你所熟悉的某一部音乐作品中找到烘托或者慰藉。

有关古典音乐和流行歌曲的区别,一直是一个超出音乐领域的问题。很多人称古典音乐为高雅艺术,那么流行音乐就变成不高雅艺术,这实在是种不高雅的观点。流行音乐歌曲照样可以高雅,像周杰伦的《听妈妈的话》,从作曲到作词到演唱,说不定将成为日后的经典。流行乐曲是依凭年轻的心理生理去共鸣的,是荷尔蒙催发的精神寄托。古典音乐也有荷尔蒙的成分,莫扎特36岁黯然离世,他的作品必然有荷尔蒙的催情。这就是为什么小孩子一到青春期自然热衷流行,青年人步入中年就渐渐记不住歌星和歌曲,这一条精神曲线的背面恰是一条荷尔蒙的生理曲线。古典音乐可以终身汲取,不仅是它的荷尔蒙,更在于深层次的人文内涵,而人文内涵是课堂,需要像学生一样去学习去领悟;古典音乐也会共鸣,它的共鸣不是年龄,而是人生。如果一定要将两者相比,流行音乐是中学,古典音乐是大学。因为喜欢古典音乐的人,差不多都曾经喜欢流行音乐,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也是一个人对音乐天性的敏感。

这么说来,有过三十年前在“上艺”看黄保慧的“蝴蝶夫人”经历的人,也算得上是有音乐细胞的吧,更算得上是骨灰级的古典音乐爱好者。当然,仅爱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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