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的生活

时间:2022-01-28 12:58:53

沙滩上的生活

工程队开进了额济纳旗境内浩瀚无垠的沙滩上,我住进了一辆经简单改装后的大巴车里,像普里什文先生一样,住进了带轮子的房子。对热衷于旅行的先生而言,住进带轮子房子是他儿时的梦想,我却是为了梦想而住进了带着轮子的车房。这是一间宽2.3米,长8.3米,高约两米的房车,除了驾驶位上的座椅未动外,其余的座椅全部都拆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只行李箱,便是我在沙滩上开始新的生活时的全部,在不足20平方米的空间里,集办公室、宿舍、实验室、驾驶室为一体,厨房和厕所在露天,随着工程的向前推进而跟着房车不断更换,有时候在某一个地方要住上十几天,有时候则是一两天,一直向前,却一直都是一望无垠的沙滩,五颜六色的风化砂砾像一层厚厚的龟甲,而沙滩就像是一直躯体庞大老龟,平坦而密集的砂砾下面是细若粉尘的沙子,人走在上面,留不下任何踪迹,而车辆过处,沙尘滚滚,车辙深深。

在荒凉的沙滩上,因为几乎看不到有生命的东西而显得毫无生机,常常是车行几十公里,才能看到零零星星散落着的矮生的沙生植物,初到沙滩上,这种植物就表现出了极为不友好的态度,我因了对一切植物的热爱,初次从一簇沙生植物旁边经过的时候,我特意停下车并蹲下身去仔细地观察它们,时值初夏,细碎而密集的肉质状针叶看似柔软蓬松,可是当我的手指刚轻轻地碰触到这些叶片的时候,不想被藏匿在叶子底下的刺着实地扎了一下,手指被刺破了,浸出了鲜红的血,都怪我大意了,每与沙生植物接触,一定要提防着它们为了应对恶劣环境而生出来的刺。他们在风沙肆虐的沙滩上生存,习惯了随时接受烈日与暴风的侵袭,是环境造就了它们一副不容轻易冒犯的硬朗的身骨。在沙滩上行车,最怕这些低矮的植物了,车辆远远地避开这些植物绕行过去,谁都怕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滩上被细若钢针,硬若岩石般的植物枝干挂断车底盘下的电线、油管或者被扎破轮胎。

我还是禁不住摘下一枚叶片,在手指间轻轻一捻,便有一种浓郁的蒿草的腥香味持久地留在了指端。我是第一次来到浩瀚的沙滩,第一次遇到这种模样的沙生植物,我听当地的蒙古族居民都管它们叫“查(zha)干”,我也翻阅了手头上有限的一些资料,却没有相关的记载。我还听他们说,查干的根系非常发达,当地人认为,查干的根系是世间最干净的东西,他们常常用查干的根系生火烤肉,或者作为祭祀活动的燃料,并成为生活的一种习惯。

风沙常常来袭,在这年降雨量不足300毫米的沙滩上,查干矮生的植株具有一切沙生植物的沉稳与憨实,枝条上零散分布的刺棘,若一枚枚长短不一的钢针,锋利无比,夏日的气温常常在四十五摄氏度左右,溽热难耐,滚滚热浪时刻都在向我的身心发出严酷的挑战,房车在这时候就是一个大蒸笼,车厢内的每一个物件都热得发烫,我每天都是在午间头顶着淋湿的毛巾,穿梭于房车与临时挖的地窝子里,地窝子与房车相比,虽然丑陋无比,此时却是我和民工兄弟们最好的容身之处,午休时间,那些因劳累而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的民工兄弟们,鼾声此起彼伏,汗腥味,脚臭味让本来溽热的空气显得无比浑浊,阳光从窝棚顶上的通气口里照进来,射在凌乱的床铺间那些像瓷一样的肌肤上,仿佛溽热的夏天与他们无关,他们都已睡熟了,他们带着满身的疲惫奔向了各自五彩缤纷的世界,在睡梦中,他们徜徉于工地之外的灯红酒绿,我已经习惯了在他们睡熟在某个角落里聆听他们的鼾声、呓语,在浑浊的空气中感受着他们的从容与淡定,此刻,我将自己掩隐于着上半身午休的民工中间,我默不作声。

在夏日,炙热的沙滩上,比民工显得更为从容的是查干,对查干而言,炎热的夏日,严酷的冬日一样,像生命中的阳光、雨露以及风沙一样,都是构成他们生存和生长的一些元素。正是因为有了风沙、高寒、高热这样对生命不利的诸多因素的抑制,才让它们在沙滩上显现出沉稳。查干的花期很短暂,我是在一个清晨路过一簇查干的时候才知道它原来会开花,状若黄米的花朵一开就是一簇,我还惊奇地发现,这样细碎的花朵也能让蜜蜂不远千里来到这里,除了一些游牧的牧民,方圆几百公里几乎没有人家,更没有养蜂场。我忽视了查干也有花季,但是蜜蜂没有忘记,并不辞辛劳远道而来。从我发现查干开花开始,我每天都会在工作之余去看看邻近的查干,第五天,花朵凋谢了,一簇簇像珍珠一样的球果挂在枝头,一天天地长大,这是自我来到沙滩上看到的最温馨的场面,那些挂在枝头上的球果,就像是年幼的孩子,从查干的躯体上汲取营养的同时继承了查干的种性。这是植物的哺乳图,它常常让我忍不住想起千里之外我的年幼的孩子。球果成熟了,远远地看,就像是一串串晶莹剔透的野葡萄,熟透了的果实随风飘落了,并随风去了远处,查干就是这样在沙滩上完成种族的繁衍的,等到落雨的时候,那些飘落的种子就会萌芽并长成新的生命。

在荒凉的沙滩上,查干并不孤独,它们与壁虎为邻,没有风的时候,壁虎从查干底下的砂砾缝隙里钻出来,慵懒地爬在高处享受着阳光,它们那种人来不惊的傲慢,倒是让初来乍到的我显得有些局促,看到我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却不着急逃窜,而是忽闪着一双明净的眼睛看着我,如果我可以保持一动不动,它们就会悠闲地闭上眼睛。它们的生活中,除了干旱、风沙、高热、高寒之外,从来不曾受到任何惊扰,所以它们从来都不用为逃生而费心尽力。壁虎自由自在的生活,一度时间让我好生羡慕。

蟋蟀的叫声是从盛夏的某个夜里开始的,密集的叫声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了强大的阵容,几乎是一夜之间,它们仿佛是突然从沙滩里冒出来的一样,密密麻麻地铺了一地,整整半个月时间,蟋蟀们从未停止过它们卖力的叫声,一天到晚地引声高歌,它们从来都不避人,不象田野草丛里的蟋蟀们,当我们闻声而去的时候,早已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这里的蟋蟀有盛夏时节骄阳般的奔放,它们自顾自地卖力高歌,以至让人不小心会将它们一脚踩扁,它们仿佛是受到谁的邀请而专程来到这里的,半个月一过,它们说走就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赶着去其他地方继续演出,还是业已赞美完了沙滩上的盛夏和盛夏时节的新娘而归于了平静的生活,不得而知。

偶尔在灯下会看到一些乱飞乱撞的蝇虫,但是它们仿佛不是属于这里的,有风的时候,这些轻巧的蝇虫被大风卷起,不知道刮到哪里去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风的时候,逗留下来,风起的时候依然要走,也许这并不是它们的本意。

干涸、燥热、荒凉的沙滩,容易促生心中令人绝望的情绪,但是偶尔看到一只壁虎从面前一跃而过,或者是在行进的途中看到几簇绿着的查干,心里回感觉到好受一些。我时常必须做的事情就是梳理一下凌乱的头发,修剪一下脏丑的指甲,抖落掉床单和被服上厚厚的沙尘,能帮助我减轻一下心中荒凉的感觉。

一度时间,我以查干为榜样,赞美生命的顽强,可是,当我在烈日下看到那个身强力壮的民工像一堵墙一样轰然到在泥沙里而再也没有起来的时候,我的思想几近奔溃了,生命在这个时候是多没地脆弱。

今夜,屋外怒吼的狂风,空气中弥漫的沙尘,以及充满泥沙味的空气,让我突生一种恐惧,我怕在光明来临之前,沙尘会趁我熟睡的时候落满我的脸。

沙滩表面的石头被风化了,用手一捻就碎了,怒吼的狂风,漫天的沙尘,日渐平息下来的机械以及竣工的工程就是最后的逐客令,大意是: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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