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天空奔跑

时间:2022-10-29 06:02:37

踩着天空奔跑

我在火车站等老黄。

老黄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从小玩到大。他叫我来接他,说九点半到常德。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因为火车晚点,我又多等了一个小时。还好是早晨,虽然时值夏天, 阳光却不毒辣。我坐在出站口,看着脚边忙碌的蚂蚁发呆。又是一个夏天。我在想我们的生命中有多少个夏天。初中毕业后,老黄就去外地读书了。我们总是在夏天的伊始重逢,又在夏天的末尾离别。一开始,我们还会感伤,后来慢慢地习惯了,离别时两人也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那不是因为我们的感情淡了,而是彼此心里都明白,这份友情,任时间如何匆匆流逝也不会改变。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友情比爱情更长久。至少我和老黄,相信永远。

十点一刻的时候,我听见火车巨大的鸣笛声。我给老黄发短信,说我听见火车的声音了。老黄回复我:不会吧,我还没进站。空欢喜一场,是拉煤的火车。老黄在短信里骂了一句:就数拉煤的火车声音大。我笑了笑,便不再回复,继续观察地上的蚂蚁。十点半的时候,我又听见了轰鸣的声音。老黄发来短信说火车进站了。我从站口望向站内。这是我第一次离火车这么近,透过栅栏,我看见了绿皮火车那勇猛的模样,好像能摧毁一切。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忆一样,站在20岁的岔路口回望过去的时光,时间就像一列火车,摧枯拉朽,势不可挡。拥挤的人流从我的身边迅速地穿过,擦过我的肩,踩过我的脚。我无视他们的存在,仿佛我是静止的,我只是望着老黄将走来的方向。

是老黄先认出了我。我的眼神不好使。他问我要不要拥抱一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我们拥抱了很久。我犹豫了一下后抱了抱他,与男生的拥抱令我尴尬,但我们两个就是好到了这样亲密的程度。同行的还有老黄的妹妹。他妹妹基本上在重复他以前的路,他和他妹妹的未来,他们的爸爸早已经安排好。这种人生让我有点儿羡慕又有点儿害怕。

“嘿,我们又见面了!”在这个夏天,拥抱老黄的时候,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

送他回家后,我便离开了,我们约好了改天一起玩。事实上,很有可能一整个夏天,我们都泡在一起,一起散步,一起逛书店,一起聊天……就像是很多年前。

就像是很多年前——至少我们两个还没变,不像很多事物,时间只要稍微跑得快了一点儿,就面目全非了。

我和老黄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怀念过去的日子。那些日子里,不只有我们两个,还有雨晴。雨晴,她就属于那种变化得很快的人。初中的时候,我们三个形影不离。初中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我读一中,老黄去了外地念书,雨晴上了中专。从那时候起,我和老黄与雨晴的联系便断断续续了。女孩子总有那么多秘密,女孩子的心思总是那么难猜。如今,我和老黄还在念书,雨晴已经工作一两年了。或许是工作太忙,她逐渐疏远了我们——我愿意这么相信,因为我不愿相信她渐渐地觉得我们不那么重要。

我给雨晴发过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和我们聚一聚。她总是不回短信。渐渐地我也就失去了耐心。我知道有些东西不能丢,但它丢了就是丢了,我捡不回来。

没有什么可以永垂不朽——时间试图告诉我这个道理,然后,我开始懂了。

我后来跟老黄说起这些事情,老黄摇摇头说:“什么都变了。”

对于我来说,这个夏天始于一场大雨,瓢泼大雨。被烈日折磨已久的万物终于舒了一口气,大口喝着雨水。

2011年6月28日下了一场大雨,我所说的夏天便是始于这一天。从这一天起,我便不再是一个大一的学生,而是一个大二的学长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意味着很多,而且带点儿伤感。时间就是这么伟大,在它的面前,你总是忍不住矫情。于是,我开玩笑地说:“大二意味着,新学期开学的时候我可以‘忽悠’小学妹、小学弟了。”

这个夏天,一如往常的夏天,毒辣的阳光与悠长的午后令我昏昏欲睡,却又让我蠢蠢欲动。赋闲在家,我终日无所事事。像我这样的生物真是方便,无论生活在何处,总是睡觉、发呆、吃饭、偶尔阅读……突然觉得有点儿羞愧,因为周围的人都在努力地生活,为了各种目标。自打懂事起,在夏天,身体里总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躁动,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感觉到有点儿沉重。

星遥在这个夏天高中毕业。高考成绩出来很多天后我才问她结果如何,因为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在网上问她成绩的时候,她发来一个沮丧的表情。我沉默了,然后说了一大堆安慰她的话。其实,那些话也是在安慰我自己。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来一个龇牙的表情,告诉我其实她考得不错,沮丧是因为没有超常发挥。我骂她得瑟,却在心里由衷地祝福她。她最终被中山大学录取了,很得瑟地对我说她好难过,因为只差一分就可以去北京念书。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有点儿难过,我承认那一刻我嫉妒她了,因为中山大学是我一直想要考取的学校。提起高考,到现在我还后怕。我高考的成绩不是很好,所以只勉强上了一所普通的大学。但是,我不甘心。我承认我不是一块读书的料,但命运如果真的如此轻易就被决定,我会对生活失去信心,因为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奈、太小儿科。命运有时候是不能选择的,比如说出身,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但是,千年前就有人呐喊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我相信我自己,相信我能够改变某些既定的命运,至少我从未放弃改变。

现在我好像终于明白,在身体中躁动的是什么了,是随着成长而成长的责任。

刚回常德的时候,我找“大妈”出来玩。其实,在放假前我就已经和她约好回来后要一起好好大吃一顿。“大妈”是我相交多年的老友,因为她的性格直爽、泼辣,所以我叫她“大妈”。我没少受她的欺负。“大妈”说她就喜欢我逆来顺受的小样儿。

去年的夏天,“大妈”选择了复读,我和她的约定也因此推迟了一年。关于这个约定,我真的很想遵守,但心里清楚得很,我必定会在一年后失约,尽管“大妈”对我深信不疑。

我和“大妈”约在一中旁边的小书店见面,见面时才发现她又将头发染成了红色。她问我,她这样子去书店会不会不受欢迎。我说不会,好看得很。见面之后,我们结伴去街边摊吃烧烤。途中,“大妈”带我见了另一个人,说是她同学,找她借几本书。她们聊天的时候,我在一旁玩手机,待她同学走了,我才走近。“大妈”问我刚刚那个女生怎么样,我说还好啊,没看得太清楚。“大妈”一拳狠狠地打在我背上,骂我傻,那么漂亮的女生竟然没看清楚。我揉了揉后背说:“吗没事盯着人家看啊?”“大妈”凑近我说:“哎,其实我想把她介绍给你。”我大吃一惊:“为什么要介绍给我啊?”“大妈”笑了笑:“就觉得你俩肯定聊得来。”我问她何出此言,她说,两个人都很傻。我沉默了,“大妈”也不再说话,气氛变得尴尬。其实我很开心,因为有一个人一直挂念着我的幸福。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一有空就会去我的QQ空间留言,给我留下很多很多“太阳”,并“警告”我,就算把所有留言都删了,她的“太阳”也一个都不能少 ;我记得有一个人在我最孤单的时候,将QQ个性签名改成了“有你真好”;我也记得有一个人跟我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尽管她没有做错什么,全因为我难过了……那个人就是现在走在我旁边的这个人。突然觉得好幸福,因为有些人你是怎么也不会弄丢的。过了不久,我们找了一家烧烤店坐下,点了好多肉,还点了一份火锅。

吃到最后,“大妈”说,真的好想去那里了。我说我也想,真格的。

我觉得我就是一个骗子,大骗子。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犹豫,要不要遵守我和“大妈”的约定。看着她那么高兴的模样,我始终不忍心拒绝,于是我说,我们一起去吧。

其实,“大妈”,你比我傻多了,竟然相信我这个骗子。

“大妈”想去的地方,叫做,一片神奇而又干净的土地。我也想去,可我只是在梦里、在文字里想想,从未有勇气亲自去看看。我知道那里的天空很蓝很高,朝圣的路漫长而又曲折,牧民的歌声很亮很远……可我却不会到达。因为我一点儿也不勇敢。

眼看着约定出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的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跟“大妈”说清楚。“大妈”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说:“不要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去的。”我知道没有谁可以阻挡“大妈”,只是我好内疚,不能陪着她一起去。我记得电影《练习曲》里有一句这样的台词:“有些事,现在不做,就一辈子都不会做了。”关于我不能陪“大妈”去的理由,我找了很多——钱不够,身体不够强壮,父母不答应,时间不充裕……或许是我长大了,理性了,不再执著,没有了当初那份任性与冲动,抑或是我胆怯了,我放弃了。“大妈”说她会带着我的影子去旅行,带我去看转经筒与玛尼堆,带我去看朝圣者粗糙的双手与纯洁的心灵。“大妈”的心底还住着一个英雄,她比任何人都勇敢,至少比我勇敢。

生活是一次长长的旅行。旅途很长,我很疲惫,于是丢掉了好多东西,以此减轻负重。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我还能否拾回,或许时间会给我最好的答案。

所谓“小学聚会”其实就是老同学进行“三人游”——我、潘婷、毛雅。我们三人可是十年的老同学了。想想我也才二十岁,几乎有一半的生命是和她们一起度过的,这份情谊自然是铁到无法言喻。我们走走停停,东拉西扯,但话题始终围绕着时间这一亘古不变的主题。从她俩的谈话中,我得知当年的同学已有不少谈婚论嫁,甚至有同学已生了孩子。看看自己,还是一副幼稚的模样,生活开销还是来自父母,有点儿庆幸也有点儿惭愧,总之心情很复杂。从她俩口中,我也得知了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模样——沉默寡言,嚣张,不可一世。如今,话少这点儿没变,却不再嚣张、傲慢,因为我已经愈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曾住着一个齐天大圣,当初我们叛逆、疯狂,天不怕地不怕。最后,我们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被现实驯服,乖乖地护送唐僧西去,只图一个斗战胜佛的虚名安然存世。我曾经说过,如果某一天孙悟空不再是你心中的英雄,你便是长大了。所谓的长大,就是你变成了你不想变成的模样;所谓的长大,就是你渐渐地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是多么微弱;所谓的长大,就是你明白了你根本不可能改变这个世界,于是你开始改变自己来适应这个世界……我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想变成一个世俗、圆滑的人。然而,终有一天我会长大,然后听到有人问我:“你怎么变了?”

2011年6月11日,我20岁了。7300天、175200个小时、10512000秒,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存在于这个世界如此之久。突然发现,成长其实是一件挺漫长的事情,就像是水滴石穿,慢工出细活。我的20岁生日很简单,没有狂欢、没有眼泪、没有呐喊……我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一切继续。

我记得18岁生日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好久。那一天,一想到未来,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感觉心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20岁,对于未来,我又多了一份淡定与执著。我在20岁生日前,光荣地献血400毫升。我不知道献血和20岁生日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属于我生命的一部分从我生命中抽离是怎样的感觉,因为20岁以后,我得经历很多这样的事情。我大概明白了这种感觉,当针管血管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痛,很痛,但不会致命。所以当某天,纯真、稚嫩、简单……从我的生命中抽离了,我也只是痛一下,然后继续生活。

在这个夏天,抑或进入20岁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变得如此现实。我想答案有很多,时间、金钱、社会……数不胜数。我想回到过去,做回曾经那个叛逆的满是棱角的少年,虽然无知,但是却有着改变世界的勇气,喜欢文字,将文字视为生命。而不是像现在,开始怀疑文字的重量,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余华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你凶狠地对待他的时候,他反而变得温文尔雅了。或许,我该试着凶狠地对待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对抗,尽管可能会伤痕累累,但不会后悔。

在一个天气不怎么好的清晨,韩寒开着他那取名为“1988”的二手车上路了,他想和这个世界谈谈。可是世界拒绝了他,因为他没有资格。在《1988》里,我分明看到了一种英雄式的悲哀。英雄做出了努力,试图改变世界,可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在我心底的那个英雄并未完全死去,他在伺机而动,等待着我变成熟。五月天在“离开地球表面”演唱会上大声地唱:“能不能把你的勇气全部给我,当梦想快消失的时候。”我不会丧失勇气,无论我多大,无论我的年龄是以哪一个数字开头,我依然拥有改变世界的权利。

那天,我逛书店时,突然发现一本书,书名很有意思——“我们像葵花一样”。我们像葵花一样,而且是梵·高的向日葵,燃烧着被生活扭曲的脸颊,向日而生,逆光而行,直至死亡。

而我喜欢的一个盲人歌手说:“从黄土地里伸出的马铃薯般被囚禁的双手,倒立着,以手为足,踩着天空,死命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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