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弱者的毁灭性力量

时间:2022-10-29 03:50:19

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包括老子、孔子等人在内的诸子百家兴起。然而现代人理解老庄、孔孟,往往忽略那个时代的情境。百家争鸣,不是出于纯粹思考的乐趣,或为知识而知识的那些兴味,相反,追求克服和超越现实那个问题的意识,才是推动这些思想家孜孜以求、喋喋以言的最大动力。

老庄一派是玩世不恭的。在游士们身挎长剑,背负典册,不绝奔走于各国官道之际,列国诸侯和士大夫们正借助暴力,建筑自身新权力的基础。春秋战国,所谓新兴阶级的力量打破旧有礼制,以野蛮和活力的姿态登台,再与道德上中立的知识相结合,几乎所向披靡。在此“铁蹄”之下,普罗大众,即俗话所说的小民,除了被横扫者予取予求,是没有任何对抗手段的。老子的思想正是起源于这一极端的情境,期望通过自身的奇特逻辑对此给予逻辑和实际的解答。

从这一基本问题意识出发,我们才能了解《老子》思想的极端现实批判性。当作者开宗明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已经警醒贱弱者:需要在传统的道统、法统和思想观念工具之外寻找思考的立足点,需要抛弃强者的话语。这是对现实的大否定,在那个时代,没有比这种否定更彻底的了。相比儒家借用传统周公礼教的现实批判,可以说,孔门犹如写《孔子改制考》的改良主义者,而《老子》无疑是《革命军》、《警世钟》式的革命派。

同样,当《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他其实是在直接而不留情面地抨击和鄙薄当时豪门的生活方式。所以,所谓口腹之欲,鼓腹讴歌,并不是什么愚昧的提倡,而是在直接表明一般大众冬不得暖、岁不得食、辗转沟壑的惨痛现实,以此控诉奢靡豪强治理之下的社会现实。这并非过度引申之论,因为按照周代的礼仪,五色、五音均是上层社会礼乐的内容,而游猎和拥有珍宝,则是强者的特权。

因为强势者是如此不顾贱弱大众的生死,因此,《老子》在极端批判之余,也阐述了一种正当的提倡,并指出了在一个无秩序世界里贱弱者反抗和自存的途径。与当时追求武力统一的大一统思维相反,他发出“小国寡民”的倡导。而当时,哪个诸侯不在追求更多的土地和人民呢?连售卖知识与智力的士阶级,也毫不迟疑地支持大一统,只有老子一派对此抱着嘲讽的冷淡态度。

庄子表面上缺少政治热情,但那种对世俗功名不屑一顾的自我戏谑本身正是一种与《老子》一脉相承的“反政治”。他们教导人民远离征服和奢华的宏大政治,返回到个人和人性的小政治当中去。这是一种基于更朴素的人生观、社会观的更人性化的小政治,个人可以感知的身践政治。对这种个人身践政治的典型描写是古代的各种桃花源式的乌托邦。

中国古代一般把在上位者的“德政”比喻为风,而《老子》则把反抗的智慧比作水。他最清晰地阐明了水这种无形和广大力量的毁灭性,提醒贱弱者运用基于生存需要的正义及其能量,腐蚀强者的统治基础,看破在上位者的感知和思维弱点,超越强者的道德话语,以数量的优势构成总体力量的优势,从一般的不合作,逐步发展到颠覆豪强的力量。所以,《老子》的云山雾罩之下,实则蕴含着中国古代社会制约统治者的一种危险智慧,这是《老子》的战略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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