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双眼,妈妈的泪

时间:2022-10-28 07:28:29

在妈妈的泪光里长大的我,有个小小的心愿:我要让妈妈以后的泪水里只有幸福……

幸福从泪水开始,也在泪光中结束

3岁那年,我第一次记住了妈妈的泪水。

我趴在炕沿上,绵软的四肢无力地支撑着身体,渴望回到妈妈的怀抱。她正被一个男人拽着。我伸手想让她抱,却因为失去重心而从炕上跌落。妈妈紧张地扑过来,没等我触到她援救的双手,她身后的男人已经死死扯住她的头发。妈妈疯了般回身打那个男人,我则无助地坐在地上号哭。厮打中,妈妈摔倒了,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后来,我知道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对于妈妈的这段婚姻,姥姥、姥爷从始至终都持反对态度。高中毕业后,妈妈被下派到农村接受再教育。那时的她不喜欢学生气的男知青,只崇拜英姿飒爽的军人。

返城的前一年,妈妈把一个穿军装的大兵领回了家。那个大兵是农村户口,家境十分困难。因此,姥姥、姥爷坚决反对这门亲事。

妈妈不顾父母软硬兼施的干涉,执拗地与那个大兵交往。后来,妈妈收到回城的调令,拎着大行礼包在路上等车。一辆大卡车席卷飞尘“轰轰”而至,那个大兵从驾驶室跳下来,扶妈妈上车,然后两人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离去。那时的妈妈定然幸福无比,坐在颠簸的卡车上,看着专注开车的恋人泪眼目蒙目龙……幸福的眼泪让妈妈更加坚定了跟着大兵的信念,不成想,却造就了一段不幸的婚姻。

大兵因为私开部队的工程车,被部队遣送回乡。刚分到粮店上班的妈妈闻讯后,为了让恋人有个着落,背着家人和他领了结婚证。于是,大兵得以进城,成为妈妈的丈夫,也成为我日后名存实亡的父亲。

经过努力,父亲在粮店车队当上了一名司机。那时,开车的人很吃香,父亲经常跑长途,接触了形形的人,当然也包括女人。

于是,他对妈妈的感情日渐淡薄,经常找茬儿与她吵架,后来发展到动手。姥姥、姥爷因为妈妈瞒着他们私自结婚,已经狠心不理妈妈的死活。要强的妈妈一次次逆来顺受,如果不是那次喝醉酒的父亲用烟头烫伤了我的脚,她还是不肯向这段婚姻认输。

隐忍的泪水,呵护没有爸爸的孩子

离婚后,妈妈带着我住进了姥姥家。而那个令她伤痕累累、心力交瘁的男人,在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便欢天喜地地抛下所有,包括他作为父亲的责任,远走他乡找别的女人谋幸福去了。

6岁那年,妈妈的眼泪填补了我记忆的空白。

那次,我跟邻居的几个小伙伴玩,不知为什么他们谈起各自的爸爸。当时,我听见“爸爸”这个称谓时感觉十分新奇。因为妈妈、姥姥和姥爷对关于父亲的一切讳莫如深,在我面前从未提及还有这么一个人。所以,我问了伙伴们一个可笑的问题:“什么是‘爸爸’?是指姥爷吗?”

顿时,伙伴们停止谈论,一束束怪异的目光汇聚到我身上。我怕了,畏缩着往家里跑。伙伴们边追我边哄笑着齐声喊道:“傻子!傻子……”

我扑进妈妈的怀抱里委屈地痛哭。得知缘由的妈妈用力抱紧我,很快,我感觉背部湿了一大片。抬头看时,妈妈匆忙扭头躲避,可我还是看见成串的泪珠无声而落。妈妈的哭泣把我吓蒙了,我使劲儿地抑制住哭声,看着妈妈。妈妈痛苦地说:“儿子,咱不傻。是妈妈的错,妈妈的错……”

为避免伙伴们叫我“傻子”,妈妈开始带着我一起去上班。那些日子我快活极了,粮店的储粮厅里一袋袋米面高高摞起,我兴奋地爬上爬下。粮店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我,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可这期间总有几个人问我些奇怪的问题,比如想不想“爸爸”?知不知道为什么要随妈妈的姓?如果妈妈走了我跟谁……这些问题搅得我很不安,回答时一概说不知道。有时恰巧被妈妈碰到,她就斥责问话的人,不让他们瞎说。问话的人嬉笑着说:“跟孩子闹着玩呐。”后来我就不愿意再跟妈妈一起上班了,妈妈想了想说:“儿子,你该上学了。”

上学前班的头一天,老师点名时要求每个同学报出自己父母的姓名。那个年代,离婚的夫妻很少,全班50多名学生,只有我来自单亲家庭。老师点到我时,我站起来嗫嚅着说了妈妈的名字。老师等了一会儿,问我:“爸爸呢?”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像做贼让人捉了个现行。

“说呀!”老师催促道。

我低下头回答说不知道。

“你故意捣乱是不是?”老师恼羞成怒。这时,年级主任走进教室和老师耳语了几句。老师瞪大双眼毫不避讳地说:“离婚的呀?”然后她瞥了我一眼问,“脑袋没毛病吧?”

同学们哄堂大笑。我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就像一块破抹布,被摔在地上任人踩踏、碾轧,直至“哧啦啦”地碎裂、残断……

妈妈从未动手打过我,只有那一次。我赖在她怀里,大喊大叫说什么也不去上学,她一时气愤推了我两把。我抽泣着说:“老师和同学都笑话我,他们都不好,我才不去上学呢……”

妈妈听了,将我抱回怀里。我知道她一定是哭了。妈妈的泪水对我心灵的震撼无可比拟,当我看见她的泪水时,一下子意识到:我必须去上学,不能让妈妈伤心。我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水,主动背上了小书包。眼噙泪花的妈妈看着我,笑了。

在学校里,我变得沉默寡言,不敢主动回答老师在课堂上的提问,也不敢主动跟同学们交往。我明白这并非我的本性,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像缩头缩尾的乌龟,躲在自己安全的壳里。

潮湿的双眼,毕生的记忆

我上初二那年,全国粮食系统大改革,粮店全部撤销,妈妈成为首批下岗工人。

离开粮店那天,妈妈和十几位同事聚餐,她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喝醉了,被几位同事架回家。她的同事们无论男女,脸颊上都挂着泪痕,却又都挤出笑容,那种凄凉真的难以言表。

妈妈必定是最伤心、哭得最凶的一个。她在工作岗位上20多年,连迟到、早退这样的小错误都没有犯过。我记得有几个老人经常独自来买米,妈妈每次都会帮他们把粮食送回家,冬天她手冻得通红,夏天又累出满头大汗。可每次送粮回来,她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我明白妈妈对这份工作的热爱,也明白失去这份工作对她的打击有多大。醉酒那晚,妈妈趴在床上,将整个脸埋进枕头。尽管没有哭出声,但我知道她在默默流泪。第二天早晨起床,妈妈指着哭肿的双眼对我说:“你看,妈妈喝酒过敏了呢!”小小年纪的我,居然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心酸。

从那以后,妈妈再没有喝过一滴酒。

为了赚钱,妈妈做过许多尝试。她倒卖人参、跑客运、开采煤矿……然而,命运多舛的她并没有因为这些努力而改善生活。相反,她的勇敢投入和辛勤付出遭遇了命运无情的捉弄。一次次意外失利击垮了妈妈,她的境遇每况愈下,后来只能去建筑工地出卖苦力以维持生计。

有一次,我去工地找妈妈。炎炎烈日下,我看见身单力薄的她正摇摇晃晃地推着一辆装满砖块的单轮车。那情那景,我毕生难忘。我没有叫她,转身跑回家偷偷哭了许久。如果不是为了我,妈妈就不至于如此辛苦,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祸害”!晚上,妈妈回家时,姥姥对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当她进里屋叫我吃饭时,我发现她的双眼红肿,显然刚刚哭过。可她却乐呵呵地摸着我的后脑说:“儿子,别想那么多,无论如何,你对妈妈来说最重要。”

妈妈的这句话,还有她潮湿的双眼,甚至连当时小屋内幽暗的光线、空气中淡淡的霉味――在那一刻,全部成为我心灵深处难以磨灭的烙印。

泪光中的妈妈触摸幸福

从医学院毕业后,我到乡镇医院做了一名医生。尽管单位效益很差,工资微薄,但我还是用第一个月的全部工资给妈妈买了套衣服。

妈妈已经很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我在外地念书时,妈妈每个月寄给我足够的生活费。每次放假回家,她又会高兴地领我去商场买新衣服。我不愿扫她的兴,木偶般地任由她在我试衣服时又抻又拽,忙得不亦乐乎。其实,我很想跟妈妈说,让她给自己买一套新衣服穿。她的衣服大多已经洗褪了色,还有一些是捡亲戚朋友穿剩下的旧衣服。

那时,我就在心底埋下了一个愿望:将来我挣的第一笔钱,全部拿来给妈妈买一套新衣服。

妈妈穿上我买给她的衣服似乎有些不适应,她手足无措,双手不停地在布料上摩挲。看着因过度操劳而太早衰老的妈妈,我的鼻子发酸,眼前泪光闪烁。妈妈抑制不住激动,颤声说:“儿子长大了,我的儿子长大了……”她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次,我知道妈妈的泪水定然是幸福的、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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