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孤独城堡,自恋丈夫也能爱别人

本期我们介绍的是“获得爱的几种不健康方式”之四：自恋型。他年轻有为，可是却因为自恋而无法让妻子感受到丝毫的爱……

在心理咨询中心，一般来访者都是经过预约的,但梁军却是突然到访。他走进咨询中心先打量了一下环境，微微点头，才开口说话：“我觉得打电话预约没有办法了解实际情况，所以就直接来了，我主要是给妻子咨询。”

我请他坐下，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因为咨询师没有固定的时间在咨询中心，所以才采用预约制。

他笑了：“没问题。我是想为妻子安排咨询。这些年，我事业上很顺利，家里生活也越来越好，可是每次回到家就面对她一张冰冷的面孔，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她现在特别不谦虚，有错也不允许人说，有时候我会跟她交流些意见，但是一说她就闹，和她没办法沟通。”

这一席话听起来，感觉他的妻子确实有些问题，但越是这种听起来错都在对方的无辜表述，越要引起注意，因为婚姻问题肯定是双方的问题，要由夫妻共同来解决。因此，我巧妙地安排梁军陪同妻子李雪一起来咨询。

愤怒的妻子：

自恋丈夫，无法触摸的爱

3天之后，我见到了他们夫妻。妻子李雪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从事护士职业的她给人一种干脆利索的感觉。我询问他们是一起咨询还是一方先咨询，没等李雪说话，梁军就作了决定：“我妻子咨询。”然后又转头对李雪说，“我在外面等你。”

李雪笑了一下，我正好看到了她这一瞬间的表情，这个非常迅速的表情，慢慢体会却令人缓缓升起浓厚的苦涩。

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夫妻间的反应模式肯定是有问题的，详细的情况就要靠咨询中更细致的梳理了。

和李雪坐进咨询室，我有些感到难以开口说话。李雪咬着牙沉默地坐着，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手包带子。

一分钟之后，我叹了口气，如果再继续下去，我只会被当作梁军的代言人成为李雪愤怒的发泄对象。还是打破这种沉默吧，“老实说，我不知道今天要和你咨询什么，但至少此刻我感受到的是你非常强烈的愤怒，我看见了你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双手。”

当来访者出现表达困难的时候，咨询师往往会引导她从躯体感受开始。比起谈论他人，人们仿佛更容易谈论身体，可以自然地避开许多人际、社会压力。

李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一瞬间她试着想收起手来，接着立刻就皱紧了眉头，她的手显然承载着巨大的情绪。手改变了，自然这种情绪就会全部压回到心里，因此，很快李雪的手又恢复了原状。

“如果手可以说话，你觉得它现在想说什么？”

体会了片刻，李雪的手握得更紧了，几乎是咬着牙说：“我很愤怒！凭什么说都是我的错！”

“是谁把错都推给你？”

“我丈夫……”突然的哽咽打断了李雪的话，“唉，”她长叹了一声，“这些年我和他生活在一起真的太压抑了。不论我做什么、说什么在他那里都得不到回应，而且，他常常让我觉得自己任何事都做得不够好，不，主要是不如他好！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断地贬损、打击我，你能想象这样的日子有多可怕吗？”

“我每天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患者，有时候心烦了，回家就想有个人能听我说说，可这么多年我回家从来不说这些事，为什么？因为唯一的结果就是再被他挑剔一遍，而且这种挑剔以他自己为完美蓝本。我不能变成他，永远不能，而如果他对我不满意，又为什么要和我生活在一起？”

李雪完全调动起了自己的愤怒和委屈，我鼓励她站起来，用整个身心来感受这些被积压的情绪。

“凭什么他认为都是我的错？是，他很成功，有能力，可是又有谁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和他在一起简直令人窒息，让人深深陷在一无是处的痛苦里。”

随着愤怒的宣泄，在愤怒之下更深层的委屈和悲伤才渐渐涌现上来，李雪的眼里逐渐积累起泪光：“在别人眼里，我一直过着光鲜快乐的生活。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就这样，我们的咨询逐层展开了。

和李雪的咨询持续了几次，主要是帮助她清理情绪垃圾，但我也感受到她内心深处仍然对自己的婚姻抱着希望，我也很努力地帮助她寻找突破。

不过，仅仅我们两个人单方面的努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我们尝试改变李雪一直采取的或退缩或冷嘲热讽的方式，去关注梁军的心理需求，尝试能否逐渐靠近他的内心。不过，就像我一开始就隐约担心的那样，带有自恋特质的人，要靠近他们是最艰难的一步。因为在他们的心里，自己就是全部。

我也和梁军进行了一次咨询，不过显然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妻子的改变状况，而非自己。我只是稍稍提及婚姻问题通常是由双方造成的，梁军就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结束了咨询。

这个咨询非常遗憾地中断了。

无奈的选择：

用左手安慰右手，在孤独中自恋

在咨询中断半年后，惊喜的事发生了：我接到了梁军的电话。他的声音明显沙哑，我感到梁军的婚姻一定出现状况了。果然，李雪在两周前提出了离婚。

据说已经失眠了三四天的梁军脸色灰暗地走进了咨询室，我却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希望之光。

自恋特质最大的表现就是他的“封闭性”。自恋者往往长久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心理问题，在临床中主动求助的也非常少见。因此，能让他们敞开心灵之门、对自己的境遇获得自知，是最艰难也最关键的一步。

听了梁军对近几个月来怎么也想不通的婚姻剧变的描述，我明白恰恰是这些痛苦和折磨迫使他不得不跳出自己制造的幻境，重新审视自我和生活。

当我和梁军分享了一些感受后，他开始能够静下来思考了。

确实，无论是求学时期还是工作，他都能够做得很好，可是也同样有问题困扰着他，比如：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朋友，有大家一起出去的活动，也没有人会主动邀请他。过去他一直固执地认为那是别人狭隘，害怕他太优秀而抢了别人的风头。还有，结婚前，两个女朋友都曾经说过因为根本感受不到他的爱而和他分手。

这些事过去一直被他刻意忽视，今天再来分析，梁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对自恋特质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认识到自己并非是完美的。

随后，我开始针对他多年来一直沉醉于自我迷恋，而阻碍了正常社交以及家庭生活的那部分展开工作。

没想到一个梦境让我们的工作飞跃了一大步：梁军梦到自己照镜子。

其实这个梦的内容是什么，有什么隐喻都不重要，不用把梦看得那么神秘，重要的是，它留给梦者足够强烈的感受。照镜子几乎是每个人每天都会做的事，然而，梁军却被这个场景吓醒了。我要求他用3句话来说明自己在这个梦里以及吓醒后的感受。

梁军写道：

1． 觉得镜子里会出现可怕的事，感到很恐惧。

2． 醒来后，总是感觉镜子仿佛就在自己身后，同时感受到焦虑和恐惧。

3． 有想打破这面镜子的冲动。

这3句话向我揭示了一个核心内容：梁军担心镜子中出现的内容正是他多年来一直不愿意正视、努力通过自我欣赏逃避的心理感受，或称为心理现实。

于是，我决定带梁军在现实中再现照镜子的情景，来帮助他突破心魔。在做之前，我详细地和梁军讨论了整个过程，以及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告知他可以随时叫停，以此来建立他对整个治疗过程非常重要的安全感。

新的咨询前，我在咨询室里准备了一面全身镜。为了舒缓紧张节奏，让他更充分地掌握主动，我特意在镜子上盖了一块绒布。

我再一次重复了注意事项，然后我们一起站到了镜子前。

梁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揭下了绒布。

整个过程非常安静，我只是陪伴在他身边。大概五六分钟之后，梁军开始流泪，接着又握紧了拳头。

我立刻问他：“你感受到了什么？”

“我第一次这么好好看自己，这种真实感和认清自我带来的失落感纠缠在一起，特别难受。”

“那你的拳头呢？”

“好像这样我才能够有力气面对这些……从来没有人为我加油，我只有自己支持自己。”

在孤独和无助中，只有选择用自己的左手安慰右手，得不到期待的爱，只有选择自己爱自己――消极自恋就是这样形成的。

而这种孤独和无助开始于他的童年。从梁军的讲述中，我了解到：还不足周岁，他的父母就离异了，梁军自小和父亲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在严厉的父亲身边，很少能体会到对孩子安全感非常重要的细腻温情。

梁军回忆起童年，父亲总是对自己的成绩言行不满意。母亲去了另一个城市，小小孩童的思念只能一个人体味，而心中也渐渐疑惑母亲对自己是否真的有爱。这样的境况下，生存的本能令梁军渐渐自我封闭，陷入自恋的泥沼。而这自恋之下，则是几十年来心灵的孤寂。

痛痛快快地落泪，梁军就像脱掉了戏服，出真实的自我。

在冰冷中自恋，

不如在温暖中爱别人

清洗了心灵的伤口，面对未来梁军却又有些迷茫了，妻子已经搬回娘家两个多月，自己的情绪波动令工作也连着出了两次纰漏。

我问梁军：“你现在知道李雪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吗？”

点点头，梁军叹了口气：“我过去太少照顾她的感受，其实我认为一个好妻子也是我完美人生不可缺少的部分，因此，对她常常诸多要求。现在，恐怕她已经对我死了心了。”

“如果，我说李雪是因为绝望才提出离婚的，你能理解吗？”

愣了一下，梁军才理解我的意思：“是啊，想起来那时候我硬让她来咨询，她就真的来了，是我后来觉得没达到当初想要改变妻子的目的，才中断了咨询。自打那之后，妻子对我更冷漠了，最后才提出了离婚。现在想来，她一直在为这个家努力，是我总是拒绝反思、改变，她才绝望，才想要离婚的。”

想通了这一层，梁军似乎一下子明白该怎么做了。作为咨询师，引导才是我们的工作，一旦心理疏通了，每个来访者都有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

咨询结束后，梁军和李雪长谈了一次，而结果他们两个人再一次向我共同预约咨询。

这次咨询的目的主要是帮助他们重新建立良好的关系模式。

过去，他们之间的问题主要在于：李雪无法和梁军的自我空间产生互动，使得梁军一直强势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夫妻关系。

现在，突破点就在于必须要让梁军学会照顾妻子的感受，打破封闭的自我，建立彼此的互动。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引导他们运用同位替身技术进行逐步练习。

一般我们会非常自然地从一个人的语言、表情、身体姿势等复杂的信息感受到对方的情绪或内心感受，然后作出相应的反应，从而产生互动，稳固关系和情感。

梁军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花点心思来练习和强化。

首先我要他们并排而坐，这个过程，李雪要在心中确定一个想要谈论的话题。梁军一方面要从肢体上时刻保持和李雪一致，同时，要不断尝试体会和读懂李雪，而在这个过程中，李雪要及时予以肯定或纠正。

说明了练习规则，李雪和梁军坐到了准备好的位置上。李雪选择了一件发生在工作中的事：“我有个患者自己把药弄丢了，却偏说是我们工作疏漏没有发给他，最终吵到了护士长那里。要不是他妻子后来找到了药片，真不知道怎么办。可是，最后那个患者也没有任何道歉。”

“好，这是整个事件。梁军你来试着说说你的感受吧。”

梁军先是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和李雪一样把两只叉在一起，左手握拳放在膝盖上，右手模仿李雪刚才边说边挥舞。体会片刻后，他说：“我感受到情绪挺激动的。”说着他看向李雪，李雪点点头。

“嗯，左手握着拳应该是一种愤怒，可是放在膝盖上，又有点儿控制着愤怒。”李雪又点点头。

“不过右手，好像在表述，在解释，但感觉不是特别彻底，所以，有种无奈的感觉。”这次，梁军没有看李雪，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握住了李雪的手：“老婆，你的工作这么难，我却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我太不关心你了，真的。”

这一句话，李雪等待了很多年，此刻听到，她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随着他们夫妻心理距离的不断拉近，我们的咨询也渐入尾声。最后，我留给他们一个共同的任务：在未来的一年，李雪要帮助梁军逐步建立良好的同事关系，比如参加同事的活动，邀请同事到家中就餐等；另外，要梁军找到自己的一个兴趣爱好，在业余时间参加相关的团体活动，或是结交至少三位好友，逐步走出自恋城堡，走进现实生活。

专家的话

1．自恋的心理分析

从心理动力学角度，可以简单地把自恋分为两类：积极体验的自恋和消极体验的自恋。梁军属于后者。

积极体验的自恋往往源于被过度溺爱。这样成长起来的人会在内心逐步认同“我特别好，别人都应该对我好，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会沉溺于“我很好”的感受中，长大了，就开始自己溺爱自己。

消极体验的自恋往往源于过度缺爱。这些人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极少体验过别人对自己的接纳、尊重或喜爱，因此，逐步将关注力投向自我，因为“只有我能爱我，我必须爱我自己”。这样的人自然很难了解如何爱别人，如何通过付出和合作获得爱，甚至是拙于表达自己的。

2．自恋与自爱是不同的

自爱是指爱自己，自恋是指恋自己。“爱”是接纳、流动、喜爱，“恋”则是痴迷、固执、沉溺。因此，自爱的人充满幸福感，也乐于使周围的人都变得幸福；自恋的人则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完美的，不在乎周围人的感受。

3．面对自恋，要走出小世界，回归大时代

消除自恋的突破口，第一个是自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看似完美的状态含有虚幻的成分，以及周围人对他们行为的实际感受；第二个是建立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在学习关注周围人情绪、感受的同时，更多地与大家互动，建立良好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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