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男女 第2期

１

一个名人说：“人生遭遇不算什么，可是对遭遇反应如何，却看到一个人的真性情。”

千宝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突然遭遇失业、失婚、失意，还要若无其事，谈笑自若，怕是做不到的。不如放开喉咙，尽情哭诉。

二十岁的那个春天，千宝在读大三，她一早起来，却见校门外绿地处的玉兰树，开出了大朵的白花。纯净的白色，颇有质感。她跨过栏杆，跑到树下面去看，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还有露珠在上面。

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千宝心里喜欢得要命，就听见有人喊：“出来出来，草地不能踩。”

千宝扭过头去，见栏杆边上，有个骑自行车、西装笔挺的小伙子，他一脚支地，一脚踩在脚蹬子上，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很是高挑。

听那口气，并不是指责，而是另有所图。果真，见千宝并没有理睬他，继续转过身去赏花，他就将自行车“哗啦”一声，在路边停好，三步并作两步地，也跑到了这株玉兰树下。

原来，他也是想进来看花，冲千宝吆喝一嗓子，只是为了试试有没有园林管理人员在附近――

“那时就该看出此人心思狡猾。”这是千宝每次讲到此段时，总不忘注明的一句。

跟千宝一起赏花的人，就是张大刚，与千宝离婚不久的夫君。他那时刚大学毕业，工作地点就在学校北门旁边，一个联通的营业厅里。

围着树转了两圈，他就问千宝：“同学，你吃早点了吗？”

千宝知道他是在搭讪，对这样无聊的男人，她从十六岁起就见过太多。她也自有办法，那就是连眼睛都不看对方一下。

见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甩了几下书包，先走了。

张大刚并没有追过来，反而仰着头，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几朵花又是嗅，又是摸的。千宝心里有点失落，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冲她挤眼，还比出ＯＫ的手势。

２

从那以后，千宝和张大刚，便会“每日一遇”。

不久，玉兰花已经快要败了。张大刚说，他想请她吃饭。“你不是喜欢玉兰花吗，我给你做两道玉兰花的菜，怎么样？”

张大刚给千宝做的两道菜是玉兰花炒鸡片，还有玉兰墨鱼汤。做饭地点，就在张大刚的宿舍里。

有了吃饭的交情，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张大刚要到了千宝的手机号码，他常给她发短信。

“你想吃什么？我请你。”两个月下来，千宝胖了。

千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特别生气。这几斤肉，还真是长得够不明不白的，要知道，吃了这么多顿饭，他们俩的关系，还没有任何进展。所以，她也总是说：“咱俩就是饭友。”

有了饭友的头衔，吃饭就更理直气壮了。甚至在一起吃着饭，遇见熟人，彼此都这么跟人介绍：“就一饭友，来，一起坐下吃吧。”

３

后来，千宝想出国，要考托福，考ＧＲＥ，上外语课的地方离学校远，下午五点多去，晚上九点多才能回来。千宝心想，如果真的要出国，还跟张大刚瞎吃什么饭呀。

千宝不吃了，张大刚也不吃晚饭了，下班后先到千宝的外语学校门口，等她下课出来，再拉她去吃夜宵。

一年后，千宝彻底成了小胖子，外语考试也不理想。放弃了出国的念头，张大刚终于热情表白。大学一毕业，千宝就嫁给了张大刚。

当年，见证过、陪同过他们一起吃饭的朋友有不少，关于他俩，大家最喜欢说的，就是他们做饭友的那一年。

谁知道，儿子刚两岁，两人竟然闹起了离婚。到今天，分手已经三月整。

４

离婚了，千宝念念不忘挂在嘴边的，不是张大刚的不回家，脾气坏，自己一怒之下辞去工作，婆家事情多，甚至连张大刚的外遇，都不是。

她不能忘记的，只是张大刚请她吃饭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和偷偷相爱两年的男人，分了手。他是她的长辈，有家有口，却以一种吊诡的方式一直吸引着她。

她将自己的这段畸形恋情，归结为家庭的不幸。父母感情不和，常年分居，才培养出了她这个表面乖巧、内心不安的女儿。

直到遇见张大刚。他让她见识到从未有过的简单和轻快，这简直就像是一种生命的本能，在召唤着她。正如那天盛开的玉兰花，既明快又清凉，她无法抗拒。

张大刚呢？

那一年，他真的如千宝所看到的那样，是简单轻快的吗？

不，事实是，那一年，他倍感痛苦。父母托人、千辛万苦找到的工作，他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厌恶到了极点。为了逃避这种不幸，他突发奇想，决定谈场恋爱。

找千宝搭讪，到后来想尽各种无聊的理由，请她吃饭，在他看来，不仅浅薄，而且盲目。可是追求女孩子这件事，就像上自动扶梯，一旦登上，就再难下去。

离婚后，千宝见人就说张大刚曾经怎样追求她。张大刚呢，正好相反，关于过去，他什么都不说，甚至对家人，也不置一词。

５

几个月后，他们共同的朋友结婚，谁若不去，岂不显得谁内心虚弱？

知道大家在看，两人都拼命拿出最好的风度来，见面握手，还开玩笑。有人请他们坐到一张桌上，周围都是曾经的老友。多少人，在他们结婚后，还去家里蹭过饭打过地铺。但偏偏也有人不识趣，非要旧事重提。

“哈哈，我们这些人又在一起吃饭了，还记得从前陪大刚和千宝他们去吃饭吗？那可真是一场漫长的饭局啊，整整一年……”

千宝的脸色刷白，表情顿时严厉。张大刚则抽着烟，将表情掩盖在烟雾背后。

但话题已被挑起，压下去不太可能。何况这话题，正命中千宝的情感靶心，她哪里能放过这个当面给张大刚好看的机会？她问张大刚：“我说，你当时那么卖力地追求我，不觉得费事吗？”

张大刚慢条斯理，并不惊慌，估计也在自己内心排练多次，只等合适机会，要还以颜色。

他说：“谁能想到你一个女孩子，会用一年的时间跟我吃饭。我看你用心良苦，实在不好意思一走了之。”

千宝一顿，只感觉那一刻天摇地撼。是啊，他花一年请你吃饭，你不也花一年时间，去赴饭约？

原来在张大刚眼里，她才是那个死缠滥追的人。

６

丑，真丑，丑不堪言。

一分钟也坐不住了，千宝抓起包就往外跑。张大刚追出来，抓住千宝的胳膊。她二话不说，转身便冲他竖起了中指。

这一刻，她终于做到处变不惊了。

张大刚说：“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千宝怒道：“是谁幼稚，拿那些破菜破饭引诱人？”

张大刚就说：“破菜破饭你还吃得那么来劲，都吃胖了！”千宝说：“胖了咋啦，我胖我乐意。”张大刚说：“你胖我不也乐意吗？”千宝说：“滚一边去。”

那天，两人站在街边吵，吵到最后，放弃了朋友的婚礼，又去吃了一顿饭。只因张大刚对“破菜破饭”四个字气不过。

“我请你，有本事你跟我去。”

“去就去，去也是破菜破饭！”

两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嘀嘀咕咕继续吵。这时张大刚才知道千宝因离婚，工作大受影响，不得不失业在家。

张大刚愧疚之心顿起，豪迈地说：“下次我请你和儿子一起吃饭。”

千宝一脸平静：“无所谓，有人请，我就吃。”

谁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想的，密集吃饭半年后，他们又复婚了。

这一次，没人再听见千宝说什么，只听张大刚说，儿子嘴真刁，不管去哪家饭馆，说得最溜的，就是四个字：“破菜破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