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式的愤世嫉俗

时间:2022-10-28 10:37:40

孟京辉的新戏《枪、谎言和玫瑰》依然給人年轻的印象,处处用力,处处做加法,只有年轻人才会那么努吧?

有一回和朋友瞎聊天,聊戏剧界的各色人等。说到那谁,戏一部接一部地导,可问题是“除了挣钱,他其实没什么想要表达”。至于孟京辉,都认为他还不错,确实有想表达的东西。“他总想告诉观众:看,我在这儿!我依然年轻!”

孟京辉的新戏《枪、谎言和玫瑰》依然給人年轻的印象,处处用力,处处做加法,只有年轻人才会那么努吧?

作为天津——一个盛产话剧和曲艺人才的地方——的人,孟京辉太会讲故事了,他想让观众什么时候笑,观众就什么时候笑;想来点小感伤,观众就立马眼圈发红。而这次呢,他想什么时候让观众害怕,他们果然就开始尖叫。

剧中,充斥着大量动作,可谓国内舞台上暴力动作之最了。3分钟一顿爆捶,5分钟一通狂砸,形成像暴力卡通片那样触目惊心、非常挂相的效果,_上来就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抓住。不过,打斗动作的设计缺乏心理层次,一味以猛、狠、闹腾来抓人,观众受过几次“折磨”后,就习以为常了。反倒是最后一场,主人公浇汽油自焚,火柴点燃了两次都灭了,动作不大,但留出了足够的心理空间給观众,反而很有效果。

该剧改编自俄罗斯剧作家艾德曼?尼古拉?罗波尔托维奇的经典剧作《自杀者》,上世纪20年成,写成后即遭禁,80年代才首次搬上舞台。我没读过原作,感觉它原本应该是写实的,内容也很日常化,孟京辉把它改编成了表现主义风格的诗剧,植入了不少和中国现实呼应的点,延续了他惯用的技法:又是麦克风,又是诗朗诵,又是群舞,台词变成了易于流传的俏皮顺口溜。

感觉从《空中花园谋杀案》开始,孟京辉的戏越来越哥特化了,此番的暴力实验,更将戏剧动作推向一个极致。他风格化的尝试,我个人还是挺喜欢的。

对孟京辉的不满足来自于戏的内涵。他仍然保留着某种青春期的抒情风格,即便是猛烈抨击,也带着蕾丝花边;即便有怒火,喊出来却像在撒娇。我始终觉得,孟京辉是苏珊?桑塔格所说的那种“坎普艺术家”,他把话剧做成了一个大车店,他的观众像是秘密前来参加大PARTY,带着一种找到组织的满足表情。他吸引的是那些摆脱了物质匮乏,在社会上小有优越感的城市富裕平民,他们对情调和口味非常热衷。坎普艺术家善于把粗俗的东西表现得有趣,把有趣的东西表现得夸张,把夸张的东西表现得不那么招人烦。它对事物怀有普遍的温柔情感,它的玩笑性质消解了悲剧,而形成一种甜心式的愤世嫉俗感。

情节很简单,说的是一个靠妻子养活的无业男青年波谢卡尼科夫,一天晚上,由于受不了一只苍蝇的吵闹声,与妻子、丈母娘发生口角,突觉了无生趣,决定自杀。

他自杀的决定本来与任何人无干,但跟他一样过得毫无存在感的人们很快闻风而动,积极帮他寻找自杀的意义,一场为自杀冠名的绝妙竞赛开始了。他们中有知识分子,有商人、牧师,也有一个类似爱神的小市民女人。知识分子最鸡贼,他第一个发言,承诺会給波谢卡尼科夫捏造一个英雄般的死法,类似于“流血革命自波谢卡尼科夫而始”,通过他的壮烈赴死,去唤醒民众沉睡的良知;而小市民爱神则惦记着波谢卡尼科夫能用殉情来证明她比另一个女人(无疑也是个俗物),更值得一爱。

他们甚至給波谢卡尼科夫举办了最后的晚餐,大家喝酒狂欢,各抒己见,对死亡即将带来的意义充满了向往。波谢卡尼科夫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他的想法变了,不想死了,他们骂他懦夫,逼他去死……

很显然,孟京辉选择这个故事是有所指的,尤其对知识分子的批判非常醒目。在剧中,知识分子和大腹便便的商贾、搔首弄姿的是一路货色,都光说不练,站在一旁说漂亮话。

全剧中只有饰演波谢卡尼科夫的演员裸着脸,不化妆,表示他是唯一的真人,有真实人生的烦恼、痛苦、梦想和怯懦。其他人全都浓妆艳抹,看不到本来面目,却更彰显各自的本质。比如,波谢卡尼科夫的妻子两颊绯红,头戴蝴蝶结,表示这个人愚昧颟顸又毫无原则;丈母娘涂着黑色唇膏,能歌善舞,象征着传统势力对人的诅咒,以及它超强的感染力。

本剧中,同样运用了大量影像元素。孟京辉应该是目前中国话剧导演中玩影像最棒的一个,他喜欢玩同步影像。在《柔软》一剧的结尾,孟京辉亲自上阵,手持DV拍摄演员的表演,演员面无表情的面孔被放大+几倍,投射到屏幕上,反映出他们内心极大的荒芜感。

而在《枪、谎言和玫瑰》中,影像更见功力。在“最后的晚餐”这段戏中,大约有十多分钟,前台全黑,后场打灯,演员在后场半封闭的景片里表演。由于强光照射,观众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他们的身影,看不清面目。但与此同时,通过一台固定机位的摄影机和一台手动DV,将他们的表演同步反映在舞台正上方的两块大屏幕上。固定机位始终在拍全体演员,手动DV跟着每一个表演者,观众突然获得他种种全能的“上帝视角”:太牛了,我同时看见了所有人和每个人!

这一段戏,同时也是关于舞台表演与影像生成的障论,颇富本体论意义:—方面,演员真实的表演在强光照射下,观众根本看不清;另一方面,观众通过摄像机,能逼真地看见演员的皱纹和毛孔。这一刻,影像的真实取代了生活的真实。

孟京辉天才地把握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生活真实正在被形形的影像真实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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