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英博物馆邂逅汝瓷

时间:2022-10-27 10:02:26

在大英博物馆邂逅汝瓷

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和“她们”是在2006年7月16日的温暖的下午。那天是伦敦难得一见的好天气,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隐隐地交织着树叶的轮廓,暖暖地洒进大英博物馆的中国展厅里。奔波了一天的我,背着重重的双肩包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匆匆的脚步。这里是我当天行程中的最后一站,也是对我最重要和最期待的一站。

大英博物馆是全球最大的综合性博物馆,也是全世界展示中国古代艺术品最多的海外博物馆。中国展厅的展品都堪称精品,种类之广、水准之精,使众多国内博物馆侧目。从新石器时代的玉猪龙、玉琮,到马家窑的彩陶,从商周时期的青铜器,到隋代的佛像,从唐代的三彩和壁画,到宋、元、明、清的瓷器、玉器、景泰蓝、漆器,件件精美绝伦,令人驻足。

对从小就热爱中国古代艺术的我来说,能圆童年梦想,走进大英博物馆,近距离欣赏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本身就令我兴奋不已。流连展馆中,不断为中国古代艺术感慨万分的时候,“她”和“她们”在一个转角处不经意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没有斑斓的色彩,没有绚丽的纹饰,那份“天然去雕饰”的清丽之美令人屏息。我甚至忘记了时差,拿起手机打给远在北京的痴迷于古代陶瓷的父亲,当时双眼热热的,犹如在异国他乡遇到了分散多年的亲人。终于可以“跳出”照片,伫立在她们面前了。而她们,均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家族:汝窑。

汝窑,宋代五大名窑之首,中国陶瓷史上的神品。汝窑址在今河南宝丰县清凉寺,因宋时属汝州得名。汝窑烧造约在宋哲宗赵煦的元祐元年(1086)至宋徽宗赵佶的崇宁五年(1106)。由于烧制时间短,汝窑是五大名窑中传世品最少的窑口,南宋时被视为“近尤难得”的珍品,明末已有“绝难得”之叹,为历代收藏家所推崇,更有“纵有家产万贯,不如汝窑一片”之说,使其成为中国瓷器史上难以被触及的颠峰之作。时至今日,全球公认的汝窑存世瓷器不足80件,收藏于海内外知名博物馆中,且多数并未对公众展出。可想而知,在大英博物馆中国展厅,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展柜里,同时出现瓶、洗、茶盏,碗等六件汝窑瓷器,是何等难得!

也许是出于对器形的偏爱,她,一件北宋汝窑玉壶春瓶吸引了我的目光。她曾经是英国著名中国古陶瓷收藏家艾弗瑞·克拉克夫人(Mrs.Alfred Clark)的旧藏,在20世纪70年代连同一件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捐赠给大英博物馆,作为中国展厅的重要展品陈列,也是大英博物馆仅有的两件汝窑器

其他四件借自玻西瓦尔·大维德(Percival David.1892 1964年)的中国艺术基金会。2009年4月,大维德中国艺术基金会与大英博物馆协商,将其所有珍藏永久借展大英博物馆,包括另外十件汝窑器。玉壶春瓶定型于北宋时期,是装酒的实用器具,宋元之际的文学家周密《武林旧事》载,绍兴二十一年(1151)十月,宋高宗赵构幸清河郡王张俊府第,张俊进奉礼物,礼单列有“汝窑:酒瓶一对洗一香炉一香合一香球一盏四只孟子二出香一对大奁一小奁一”,计16件。汝窑“酒瓶一对”,无疑就是汝窑玉壶春瓶了!或许,展柜里的这只即是见证中国历史上最大一桌筵席的一只呢!

这件玉壶春瓶整体气韵独到,艺术感完全不同于元瓷的粗犷、明瓷的奔放及清瓷的繁缛,充分展现了宋人所推崇的含蓄之美。后世虽有多种类别均代表了不同时期的工艺水平,如元青花、永乐甜白、永宣青花、成化斗彩、万历五彩、雍正粉彩等,但宋代汝瓷一直最为传统的文人雅士所推崇,千百年来稳居于中国瓷器审美的塔尖。可惜,如今的社会审美已与宋代大不相同,热衷于夸张造型及华丽、浓艳的色彩,缺失了含蓄与内敛,实在令人可惜可叹。

在自然光线下细看玉壶春瓶,温厚的釉色,呈现出明澈与幽静的意境。汝窑本以青色闻名,为了追求达到温润的玉石感,传说宋人在釉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玛瑙(其实,釉和玛瑙主要成分都是二氧化硅),使釉色青翠润泽,质感肥润莹亮,如玉石般。在不同的光照和角度下,釉色又会呈现出不同的变化。在暗淡的光线下,釉色看上去是青中偏蓝,犹如清澈的湖水;在明媚的光照下,釉色看上去青中泛黄,恰似雨过天晴后,云开雾散之时,在澄清的蓝天上泛起的金色的阳光。汝窑釉色更有“天青为贵,粉青为尚,天蓝弥足珍贵”之说。这种无法言明的色彩是如何烧制出来的,至今无人能解。这件玉壶春瓶釉色显然已达到了“似玉,非玉而胜似玉”的境界。几百年来,神秘的汝窑釉色,一直是瓷器收藏人心中难以逾越的距离。如同柴窑的“雨过天青云,者般颜色做将来”,一句看似随意的诗句,包涵了多少清静处世的修为。

这件玉壶舂瓶造型沉稳古朴,细节处过渡匀称,整体线条流畅自然,绝对完美的黄金分割比例。整体器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极高的工艺水平。不同于明清官窑瓷器一味追求和喜好的繁缛图案,超前的审美意识令人惊叹。她通体凝结着一种不事雕琢的自然、古拙之美。这些的确是得益于宋徽宗赵佶独特的艺术审美情趣。宋徽宗不仅是著名的书法家、画家,对瓷器鉴赏更有相当造诣。在这种审美需求的影响下,每一件汝窑瓷器均把极简之美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尽显宋徽宗审美意趣的汝窑在中国陶瓷烧造史上如昙花一现,很快在历史中消失了。只希望在当下浮躁的现实中,能有越来越多的人放下身边的浮华,平心静气地回头看一看这已渐渐远离主流的“美”,让它能够长留于世人心中。

久久地站在六件汝窑器前,突然觉得她们像历经沧桑的老人,不知她们是经过了如何的颠沛流离,从中国来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走进了大英博物馆。想到这里,心中不禁阵阵酸楚。已是闭馆时间,我缓缓走出展厅,在门口的台阶前,转身默默向展厅里的“同胞们”说了声“再见”。

其后的几年里,我一直住在伦敦,步行到大英博物馆仅需五分钟,参观中国展厅不下几十次。但第一次走进中国展厅,第一次亲眼见到宋代汝瓷之美时的震撼始终铭刻于心。她们只是简单地摆放在那里,没有灯光衬托,没有背景渲染,一切都是淡淡的,随意、含蓄而不失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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