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明:让世界无奈于我

时间:2022-10-27 07:38:29

陈道明:让世界无奈于我

“傲不是一件容易事,谦虚倒是容易――只要弯下腰就行了,傲却要挺直腰板,总得有什么撑住腰吧。”

陈道明一直被视为演员中的异数――在这个媒体热衷于制造话题的年代,他鲜有话题,也不迎合他人制造话题;而作为国内身价最高的男演员,他时常以演艺圈边缘人的姿态自居。究其原因,是因为演员这个身份是命运强加给他的,他一直“很被动,总是被推着往前走”。也正因如此,他不像许多同行那样执著于自己的身份,始终怀有“出离心”,懂得用内省的方式看自己。

我无奈于这个世界,也让世界无奈于我

演员这个行业有点矛盾,戏演得好的通常都不是那些宣称自己热爱表演的人。像陈道明,有着公认的好演技,影迷涵盖老中青三代,却经常以戏子自居,对给予自己荣耀的职业没有太多好感。但无好感不代表不敬业,他尊重自己的职业特性,珍惜上天赐予自己的安身立命的方式,拍戏时迟到早退、不做功课、现场摆谱等情况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陈道明是从慢时代里走过来的,沉默冷峻如他,也常常会在接受采访时情不自禁地提及早年的拍戏经历:那时候,一部十集的电视剧拍上一百天,一部小电影拍上四五个月,都是常有的事。剧组的人想法都很单纯,戏能不能拿奖、能不能火、投入和回报是否成正比根本不在创作概念里。为了晒黑皮肤,导演可以带着演员们去水库边晒上一个月太阳,为了演一部40分钟的独幕话剧,全剧组可以去车间实习三个月。更夸张的一个例子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拍《末代皇帝》,一部二十八集的电视剧竟然拍了整整三年,这在现在是不可想象的,但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大伙儿天天骑着自行车去拍戏,主演和龙套都拿7块钱的工资,但没人会觉得不公平。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演员变成了一个高负荷高回报的职业,拍戏也变成了一件浮躁非常的事。很多剧组一开工,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提高效率,停工一天会损失多少钱。大环境的改变让陈道明很不适应,起初他屡屡强调:我是文艺圈的人,不是娱乐圈的人。但旧时的文艺圈逐渐分崩离析,让他无所依凭,内心的纠结也越来越多。面对这种冲突,陈道明只好选择精神上的遁世:他不再看电视,也不读报不看小说,而是寄情于书画和钢琴,并努力钻研古籍,将自己修炼成了最具文化修养的艺人。

1990年拍完《围城》之后,陈道明一直保持着拍一部戏歇两年的节奏,不想演的片子,给再高的片酬也不演,但一旦接下一部,就会踏踏实实待到杀青,相比那些四处串戏赶工的年轻演员,他反倒成了全剧组最清闲的人。他拍戏还有个癖好,那就是不带工作椅,有时一站就是一天,因为“想保持精神的亢奋,不给自己犯懒的机会”。看到这么大牌的艺术家都站着,整个剧组只好全体陪站,陈道明也因此落下了“难搞”“不好合作”的名声。但他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解释说:“我并非不好合作,只是觉得你首先要尊重职业,这个职业才会尊重你。我无奈于这个世界,只好让这个世界也无奈于我。”

独善其身,必须把自认为不对的东西都统一好

陈道明的名字取自《道德经》,暗合“道常无名”之意,但陈道明认为自己不算得道之人,“按照老子的境界,得道的人身上应该有一种包容万物的平和,无为而无不为,而我还残存一些金刚怒目之气,对于大多数事情我可以避开、忍让,但是对于我参与的事,我就得把自己认为不对的那部分都统一好。”

因为要达到这种统一,陈道明在许多事情上特别有原则。要拍戏了,那么从进入剧组到拍摄结束前,他会一直穿着戏服。在他看来,每件衣服都应该有自己的神韵,必须要想个办法,让没有感情的戏服“附着”在自己身上,变成自己的一部分。这个经历来自于陈道明早年的体验,那时他曾为了排话剧穿着轧钢厂工人的工作服在车间待了八十多天,等到真正上场时,他发现只要穿上那身工作服,自己的角色马上就活了。“很多电影、电视剧,你一看就知道衣服是假的,因为它没有长在演员的身上,让你一眼就能看穿是租来的、借来的。拍戏,尤其是古装,我认为应该有个‘化身’过程,让这个衣服‘化’在你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你的,所以拍多久,我就穿多久。”《楚汉传奇》拍了六个月,陈道明就把里面的几套戏服穿了六个月,拍完戏回家,把衫子一脱,他才变回了他自己。

拍摄张艺谋的电影《归来》的时候,陈道明也是最先对陆焉识的服饰发生了兴趣。他在落魄知识分子陆焉识的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可是把剧组准备的衣服一穿上身,他立刻感觉不对劲。

“为什么会有这种疏离感?就因为那个衣服是人为做旧的,那种脏和破是没有感情的,所以就勾勒不出人物的气质。”

于是他请剧组重新准备了一套服装,日也穿夜也穿,还特意将衣服挂进筒子楼的卫生间里,使其沾染上潮湿暧昧的气息。就这样,衣服在陈道明的陪伴下变得破旧熟软,他跟陆焉识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整个拍摄过程中,我就穿着戏服待在片场,巩俐也是这样,她喜欢坐在一个旧藤椅上发呆,我们很少交流,但是那种交叠的命运感和光阴感渐渐培养起来了,我们就自然而然地入戏了。”

因为有原则,许多电视剧入不了陈道明的眼,于是他就不看电视了。“现在打开电视机,一会儿八路军,一会儿游击队的,可是看看演员的衣服都那么新,女战士在野外日晒雨淋摸爬滚打,头发竟一丝不乱,还画着大浓妆,很多人说了,这是审美需要,可是养眼真的是唯一追求吗?观众就那么肤浅吗?”

傲不是一件容易事,谦虚倒容易

因为气势难掩,言论率真,陈道明往往被认为是孤傲、冷漠,甚至难以接近。冯小刚曾说过:“陈道明是只有在戏里才能放下清高、低下头的那种人。”

当初跟陈道明合作拍《一地鸡毛》时,冯小刚最担心的就是陈道明太孤傲,演不好那个处处讨好他人、左右逢源的小职员小林。陈道明仿佛看出了冯小刚的担心,主动请冯小刚到家中喝酒――平素他最讨厌在酒桌上跟人称兄道弟,但这次两人聊了整宿,干掉了一大瓶二锅头,也理清了演戏脉络。

隔天一进剧场,他就像小林附身一样,十二分殷勤周到,处处陪着小心。剧组的机器坏了,从来不求人的他二话不说跑到央视找关系又借了一台,每天收工后还要帮忙收拾东西,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可是等戏拍完,吃散伙饭的那天,他连个过渡都没有,唰地一下就离开了小林,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周围的人都大为诧异,冯小刚感慨:“你这变得够快的!”他淡淡一笑:“这就是我的职业,我就是个戏子。”

“戏子”这个词,含有很深的轻视意味,很多人都对其避之不及,但陈道明坦然笑纳。在他看来,现在的文艺结构,跟旧社会的草台班子颇为相似,艺人越来越善于将自己“弄化”,努力迎合社会商业大潮的需要,甚至不惜丢掉下线,这点还不及旧时的戏子。所以他宁可当个有操守的戏子。圈内人都知道,陈道明演戏对片酬并不计较,假如对方开出的片酬过高,他反倒要再三斟酌,更加留心剧本的质量。因为“如果本子质量太差,制作成本也低,你给我这么多的钱,那其他演员会请些什么人?这戏的质量能好到哪里去?如果剧本足够好,对方开出的价码又很高,我会跟他们谈,不要给我这么多钱,你们把钱拿去多请些好演员,大家齐心协力做一个好戏,至于我没那么重要。”

只要剧本合适,时间和心情都配合,陈道明接戏并非不爽快,但他“只负责踏实演戏,不负责配合媒体塑造自己”。至于后期的宣传,他乐意配合,但绝不迎合。《归来》上映后,他参与了影片的宣传,并和剧组一起奔赴戛纳电影节。虽然对影片和角色有相当程度的认可,但他秉承了一如既往的坦率与疏狂,在活动现场毫不客气地指出主持人使用的“飚戏”一词实为夸大,称李安、斯皮尔伯格看哭的段子不过是“同行间的客气”而已。有人说他太傲,他也照单全收,认为:“傲不是一件容易事,谦虚倒是容易――只要弯下腰就行了,傲却要挺直腰板,总得有什么撑住腰吧。”

陈道明常说自己是个对人生设计感差也不想有设计的人,而节制和疏离是他与世界交流的方式。至于这种交流带来的副产品,比如褒贬,比如毁誉,他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可以,就像天冷了就加件衣服,暖了就脱一件,这么多年我早已经适应了,容易受刺激的是那些没有准备的人。”(作者声明:未经许可,严禁一切形式的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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