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第3期

时间:2022-10-27 11:56:20

说来惭愧,我小学四年级就回家放牛干农活了。当点着煤油灯看完《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后,就准备像高尔基那样自修,然后考学校、谋职业、找对象,再当作家。但做的往往比想的难。理科具体些,看例题解习题还算顺利;文科天宽地阔,遇障碍无处问津。在村子里,上一代读书人只知背得《水打兰桥》会用毛笔就算文化高,对语法修辞文章分析怎会懂得?与我同龄的中学生虽有,但那个年代有几个学的是真东西?于是我渴望有一位真才实学的文科老师。

后来我考进了师范。上第一节《文选》课时,从教室外边走进一位个子矮小,年龄也小的老师。这就是蒙萌。他走向讲台,从镜片里透出智慧的光,扫一眼教室后即说:“今年由我担任你们的《文选》课,请打开书……”他嗓子不好,一开始就使我想起动画片里的唐老鸭。但不到十分钟,他那朴实而动听的语言就把我引入了艺术的境界,似乎不是听课而是在听朗诵一篇既说理又抒情的散文。时间是那么的短啊!不知不觉,就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两年的师范很快就过去了。当时,我们真有点舍不得离开他。

毕业晚会上,按要求每个老师要出个节目,不拘形式。蒙萌与我们随便惯了,所以就故意难他,非要他这公鸭嗓子唱歌不可。但疾风爆雨般的掌声拍过一阵又一阵,步步紧逼还是没用。最后只得要他学公鸡叫。岂知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站起来先像鸡拍翅膀一样拍打几下大胯两侧,而后双手捂住嘴巴,“喔喔尔――喔。”一声长鸣,似半夜鸡叫震破了寂静的天空。全场哗然,连话语不多的我也笑得肚子作痛。

后来我转去读电大,此时的蒙萌,已是贵州的知名作家,并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安顺文艺》副主编了,来电大任课是聘请。这期间,我已开始学写东西。常常与几个爱写的朋友拿一些漏洞百出的稿纸到他家里请教。每次去,他总是认真地看上两遍然后才操着公鸭嗓子讲解,还用红笔在上边作记号,连错别字也帮着更正。我们怕耽误他的时间,走了,他总要送到县城的西门桥上,并客气地说写出稿子后就给他看,不要顾虑。电大毕业我又回到乡下。1988年6月我又寄一篇去,他7月份回信说以前给我们上课要求很严,现在如然。还说:“一个作者发表作品不在早晚,一旦形成了自己的人生观,找到了自己的题材领域和自己的笔调,登上文坛则指日可待。”又说11月份他要来马场。他说话是算数的,正是晴空万里的日子,他来了,逗留四天,我陪他翻过了“山精”翻越的崇山峻岭,“大鸟”栖息的悬崖峭壁,(《山精》、《大鸟》均为蒙萌小说,20世纪80年表于《山花》杂志)并在高山上和与世隔绝的姓苏的一家俩老合了影。

那些日子,我把找对象都丢到了一边,认为有这样一位名师指点,练笔三年五载成名再找也不算晚。但1989年元月我寄稿去时,却一反常态而不见回音。直到次年3月才知春节那几天他就病的。我连忙进县城去看。他起来开门,刚扒着墙壁回卧室躺下就不停地咳嗽。咳得脸色苍白,气喘不休。稍停,我问什么病?他费力地说末诊断出来。我建议他到贵阳医学院去看,别再拖了。他默然,后来见他一说话就咳,不忍再问,就把视线转向写字台和床上胡乱堆着的那些稿纸和信。看到展开着的两封:一封是他在师范教过的学生寄的,一封是在文学上拜他为师的学生寄的。我看完后正想劝注意休息之类的话然后再走,他却从枕边抽出一篇稿纸给我。我连忙接过:一看,正是元月份我寄出的那份。岂料他这一动又咳嗽起来,咳得只乘了微弱的气息。那情那景,至今忘记不得。因为这是他抵抗着肺癌批阅和递过来的稿子啊!附带的信上还歪歪斜斜的写到:“你的路子是对的,语言上也改变了过去那种大学生的腔调。希望你能耐住寂寞,要有恒心和信心。”

当他在贵阳诊断出病情后去上海医治无效回普定住院期间,我去看时,他已被折磨得皮包骨头而完全脱离了原形,连咳嗽的气力也没有了,是靠药水奶粉维持生命。因为他很难辨认人,所以,我有好多话要说但又没说。直到要走,才见他的眼珠会转,像要说话,我连忙凑近,轻轻拉住他的手,还是听不清什么。又凑近,才听他说:“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啊!我尊敬的老师,奄奄一息还想着这些。我呢?只得狠狠地忍住了泪水。

我回来后没心思做别的事了,整天四处问人,恨不得出现奇迹。听说上百年的苦竹烟杆烧成灰后用开水服下可以治癌,我找到后买来了。但这可恶的绝症不是随便的药就可治的,竟在公元1989年9月23日夺去了他正在闪光的生命。

失去蒙萌,我失去了唯一的恩师,一位真诚的朋友。

唉!17年已经过去,写到这里,我又想起了追悼会时上至省地作家、下到我们这些学生的张张泪脸和那悲痛的哭声了……

上一篇:老房子 第3期 下一篇:边缘沉思 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