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爱敢恨的秀妹子

时间:2022-10-27 10:57:46

前些天,辉弟得知我在搞文学创作,一连给我几个电话约我去他家玩,说是愿将他心中的一个故事提供给我作素材。

辉弟是和我一起下乡的知青战友。四十多年前,我们25个学生一起下乡。当时,我的年龄最大,又是出席全县知青大会的先进代表,所以大家叫我大姐。而辉年龄最小,自然成了弟弟。

那夜辉弟和我整整地聊了一通宵,向我讲了他深藏心里的一段情缘。

“你还记得秀妹子吧,就是在公社办结婚证时大哭大闹的那位。”辉弟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沉思着开了口。

“怎么会记不得呢?当时我正在公社整理我的先进代表发言稿,看到她被她妈带进公社的大门就又哭又闹。办结婚证的老王问她有意见没有,她边哭边背语录,一口气背了好多条。我还记得她流着泪,红着脸,流利地背着:‘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背完,说一声,‘我不喜欢他,我不愿意和他结婚。’一扭头就哭着跑了。气得你们队上那位直跺脚。后来听说她家退不出彩礼,还是硬把她嫁到你们队上去了。”我说。

“是的,她是一路哭着到我们队上的。”辉弟接着讲道:“那天我去喝喜酒,看见她穿着一件大红衣服坐在床上哭,而且听说已经哭了一整天。我觉得这山里妹子也太可怜了,便说了句开玩笑的话。我说:‘别哭了,如果新郎官要打你,你就来找我这个知青大哥,我帮你打。’当时在场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的。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句话会惹出事来。

她的婆家和我住在一个大院子。她嫁过来不久,就经常到我这儿串门。起初我没把她这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我们男生在一起总爱吹哪个男知青和哪个女知青好,哪个又对哪个有意了。但我是个黑崽子,对哪个女生都不敢爱,只有拼命地看书,看小说,看外语。

记得一天中午,我烧火做饭,柴湿,呛得我直流眼泪。她跨进我的房门,瞧见我的模样就笑得弯了腰。我当时狼狈极了。后来我才在镜子里看见我已成了一个大花脸。她爽快地卷起衣袖帮我烧火做饭动作十分麻利,不一会儿,饭菜就摆在我的书桌上了。说实话,到农村很久了,我还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那天,我吃得香极了。我边吃边感谢她,她的眼睛闪着亮光,头一歪,问我怎么谢她。我说如果我能调回城里,一定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她摇头说不稀罕,她只想听我讲城里的故事。我想这还不容易吗?吃完饭后她帮我涮锅洗碗,我就信口开河地给她讲一些城里的见闻。她听得十分认真。临走时我送她到门口,没想到她突然掩上门转身扑到我怀里,双手搂着我的脖子连声说:‘你真好!你真好!’我吓懵了,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心咚咚地跳,喉咙干得火辣辣的喘不过气来。但我的脑海深处仍然紧绷着一根弦,最后终于推开了她……”

“秀妹子也太大胆了。”我听到这里不由地紧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秀妹子不仅经常跑来帮我做饭,还帮我洗衣服。她婆婆曾经在院子里跳起脚骂她不要脸,还打自己的儿子,说他连老婆都管不住。秀妹子刚烈得很,跟她婆婆对吵,骂她婆婆假正经,骂她儿子不中用。气得她婆婆翻白眼。

立夏以后农村进入了抢收抢种的大忙季节。一天收苞谷时突然下起了雨,大颗大颗的雨点从天上砸下来,我脱下上衣遮住头,边跑边放肆地高声喊:‘哪个跟我走,哪个当我的老婆!’秀妹子居然高声应和说:‘我跟你走……’一面坡的人都大笑起来,说我交了桃花运,反搞得我自己狼狈不堪。秀妹子却认真说:‘笑啥,你们这些人,有脑壳都是空的,要么就是一团豆腐渣;人家知青脑壳里装了一个地球。’我当时被秀妹子的话惊住了,想不到她还有这般见识。

那天晚上,生产队的人都到晒场开大会,我躲在屋里靠着床头读外语,没想到秀妹子悄悄地溜进了我屋里。她穿的是她结婚时的那件大红衣服。她要过我手中的书,翻了一下,又放在桌子上。然后对我说她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了。她说起我在她结婚时讲的话,说起我曾无意中对她表现出来的关怀。她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好,不欺负女人,懂得体贴人……’油灯一闪一闪地照在她的脸上,她那张充满着青春野性的脸生动极了。说实话,我当时真被她迷住了。后来她走到我的床前,柔声对我说:‘我们睡吧。’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终于狠下心来,绷起脸粗声粗气地告诉她,我不是那种人。她哭了,说她是心甘情愿的,她是真正的喜欢我,一点也不喜欢她的男人。我听了只觉得心像是有一把小刀插在上面不停地绞动着,觉得更不应该伤害她……我硬着心肠把她推出门去。第二天我看见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她一定哭了一夜。我有些后悔,觉得不该对她那么粗鲁。”

“难道你们队的社员对你们的关系没有闲话吗?”我知道那时只要稍有风吹草动,都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你也知道,那儿风俗并不好,男女关系较为混乱。你们队上的张寡妇死了男人不是还在生娃儿吗?不过生产大队的贾支书找我谈了话,他叫我要好好注意改造自己,本来家庭出身就不好,再出个什么乱子恐怕就调不出去了。我也知道支书是一片好心。为了家中生病的父母亲,我说什么也要咬紧牙关挺过来呀!”

后来煤矿招工,贾支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公社替我搞了张招工表。就在我临走的那天晚上,秀妹子在我门外喊了近两个小时,我咬着牙,闩上门,吹熄灯,没答应她。后来她走了,我打开门,发现门边一个篮子里放了20个盐茶鸡蛋,我流泪了。那晚我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总觉得对不起秀妹子。后来,我翻身起来走到她屋门口,轻轻敲她的门。她男人拉船到广元去了。她没有开门,只听见屋里传出抽噎声……后来,我放了一支钢笔在她门口。

第二天一清早,我跑到秀妹子屋门口,想和她道别。只见门上一把锁,她早走了。我怀着一种说不清的感情登上了去县城的木船。船到江心时,我忽然看见秀妹子穿着那件大红衣服站在那座山的最高处向我招手。我不禁地大声喊了起来:秀妹子,秀妹子!河谷响起了一串回声。秀妹子的红衣服在山顶上飘着,船已开出很远很远还看得见……”

辉弟停止了叙述,划燃火柴点燃烟,狠狠地抽了几口。

我想劝阻他,但却又开不了口。

回忆往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痛苦也有欢乐,有留恋也有怅惘。何况那年月的事情是我们这一代人永远谈论不完的话题。

辉弟突然把头转向我:“大姐,听说你前两年回农村去了5趟,你看见了秀妹子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听队上的人讲,自从实行联产承包后,秀妹子越来越能干了,里里外外搞得十分出色,只是两口子关系一直不好,大概在你走后的第五年,她跟一个北方来的手艺人走了。人们都说秀妹子跟着知青学精了。”我说。

辉弟眼睛一亮,微微地笑了。他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说:“我早猜到了,以秀妹子的性格,她是不会甘心永远困在那里的,她早晚都会冲出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现在,她大概真的找到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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