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很多年后才懂得这些

上初中的第一天，你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衣走进教室，我突然觉得你严肃得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同桌小胖悄悄捅了我一下说，知道吗，她叫法西斯，很凶的。经常拎人出去罚站，或者抄作业一百遍。我姐也是她教的，有一次被她丢到暴雨里去淋了几个小时。

我悄悄哆嗦了一下，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可是，渐渐的还是有同学知道了我是法西斯的儿子，这真令人羞愧。他们玩的时候总是不带我，有什么悄悄话都躲着我说，还有人大声地叫我“奸细”。我习惯了蹲在墙根一个人寂寞地发呆。你问我，跟同学相处得好吗？我总是说，好极了，他们都很爱帮助我。

是的，他们帮助我领略了人生最初孤独的含义。那时候家里住得离学校不远，周末你总是叫一堆学生来家里给他们义务补课。你在家支个小黑板，在上面写漂亮的板书，粉笔灰飘飘洒洒。同学来的时候我从来不爱待在家，出门爬树逮鸟，不亦乐乎。谁愿见自己的妈净在别人身上耗费光阴，不如眼不见为净。

我们班长的妈妈也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每天早自习后总能看到她端着一瓶热好的牛奶把他叫到教室门口去喝。牛奶太烫，他像小狗一样喝一小口再吐吐舌头。他妈妈总是轻轻拍他的背，那样子看了真叫人羡慕。你没那么多时间跟我演母慈子孝，你每天清晨六点就起床到学校去盯早自习，中午没空回家做饭，就扔给我一盒食堂打的饭，喏，吃吧。那些冬瓜和黄瓜总是被酱油泡得像酱瓜一样。我总是偷偷吃几口就倒掉，再交给你一只洗得很干净的饭盒。

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得意学生，那些从来就没有我的份。我成绩不好，尤其是语文一塌糊涂。连校长都说，你妈是教语文的，你怎么会语文成绩这么差呢？我的面前摊着一份考卷，有一题是诗词填空。“床前明月光”，我填“李白睡得香”，前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后句我填“富则妻妾成群”。我爸说你本来是在家改试卷，前面笑得不行，后来却哭了。因为最离谱的那份考卷出自你的儿子之手。

你渐渐就不愿意跟我说话了，你看我的眼神总是很伤心很伤心。我故意在你的课上跟同学大声讲笑话，听随身听，睡觉。有一次我跟小胖打架，我撕了他的作业本儿，你大声喊我的名字，路月明，你给我站起来。我吊儿郎当地站起来，满不在乎地看你。你说，你给我去教室外面反省一下！你的声音都抖了，我还是无所谓。

整个教室的同学都静静地看着，看着法西斯母子相残。夏天静寂无声。

我成了你的污点，但是同学们却渐渐对我没那么防备了，他们看出来我跟你关系不好，也不避讳我了。嘿，你有一个多么卑劣的儿子，他用与你对抗的方式去换取人群中的一点点温暖，却把你给予他的统统抛诸脑后。

快要中考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前途，整天捧着课本突击学了半年，居然升学考试时成绩不错。上了高中我就变了一个人，我再也不绞尽脑汁地去跟你对抗，但是也不会像五岁时跟你那么亲近，那些偷偷溜走的时光，都不会再回头。对了，你教的那些学习方法挺好用的呢，但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后来我离开家上大学了，每次都是老爸给我打电话，问我钱够不够用，身体好不好。你呢，还在操心着给学生补课，或者帮他们寻找最好用的辅导资料。偶尔也有惊喜，比如你会给我寄来你新织的毛衣。这年头的大城市已经没有人穿手工毛衣了，可是你固执地给我寄，有了新花样就织件新的来。

这些年，我已经慢慢理解了你，你只是一个在责任与爱之间无法两全的女人，你这个魔羯座的妈咪从来不会亲得我一脸口水，却一直都沉默而隐忍地关心着我。原谅我，很多年后才懂得这些。

（crast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