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姆斯特丹一个精神的神话

尽管今天的阿姆斯特丹也在为经济低迷而困扰，但经过了历史上那么多挣扎、战火和灰暗的日子，这个城市形成了坚韧的个性，一定会渡过现在和未来的各种难关

从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出来，觉得眼前一片混乱。车站前的广场上，各种肤色的人拖着大包小包向不同方向涌动。和伦敦、罗马、巴黎等大城市很不一样的是，人们在这里穿着要随便得多，西装革履、精心打扮的人反倒显得不合时宜。人群中经常可以看到一小簇年轻人，胡子拉碴、邋里邋遢地扛着睡袋在找青年旅社。他们是来阿姆斯特丹冒险的。

在阿姆斯特丹街上会突然闻到一种类似中药的气味，是大麻。小摊贩也在卖大麻种子、大麻糖、精致的大小烟具和各种有大麻叶图案的旅游纪念品：烟灰缸、冰箱贴、T恤衫、打火机等，都不算贵，看来销量稳定。这里允许性和大麻交易，荷兰也是第一个将安乐死和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国家。来阿姆斯特丹对一些年轻人来说，是来完成成年礼的，是迈向成年生活的第一步。一位在阿姆斯特丹长大的朋友把这形容为：在年轻而愚蠢的年龄享受充分的自由和独立，可以不为自己的欲望而羞愧，可以挥霍健康和青春。生命在这个城市里显得自由又消沉、积极奔放又迷醉颓废。

阿姆斯特丹被称为是“建立在鲱鱼骨头上的城市”。13世纪开始，由于水流的变化，波罗的海的鲱鱼迁移到荷兰北部的北海。到15世纪，荷兰的渔业发展很快，捕鱼业给阿姆斯特丹经济发展提供了最早的动力。当时英国、比利时和斯堪的纳维亚的国家都捕捞鲱鱼，但是只有荷兰人把大量鲱鱼用于在国内市场销售和出口。西方人现在在餐桌上吃鱼，不习惯有鱼刺。我的荷兰朋友虽然很喜欢中国菜，但是最不适应的就是边吃边吐鱼刺。我问她：“你们的鱼刺到哪里去了呢？”她说已经被弄走了。被谁呢？查阅阿姆斯特丹历史时，我得到了答案：有一个聪明的小伙子发现一个方法，可剔除鲱鱼的内脏和刺，然后用盐将鲱鱼腌制起来。这样处理之后鲱鱼可以放置很长时间，而且鱼肉也变得更美味。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小发明，给了荷兰经济起飞的动力。

荷兰能够种植的土地很有限，又缺乏物产。鲱鱼不仅可以满足国内人口的蛋白质摄入，又可大量出口换取其他物资。更重要的是，使一贯勤俭的荷兰人开始有了做生意的头脑。他们用卖鲱鱼的钱开始造船。荷兰造船很用心，造得又快又好，承载的货物量大，售价还便宜，很快就得到来自全欧洲的订单，于是荷兰人又有了“海上马车夫”之称。他们造的船不仅出口，也内销，精明的荷兰商人用本国生产的船进行海上贸易，增加了竞争实力。17世纪英国驻荷兰大使坦普尔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民族做了这么多生意，而个人却很少消费。他们只吃自己抓的鱼、自己种的菜，最好的纺织品销往法国，然后从英国买回较粗糙的布料供自己使用。”

所以到阿姆斯特丹一定要去吃鲱鱼，亲自体会一下这种具有传奇性的小食品。运河主干道边的小吃棚里有各种新鲜的海产品。货架外面一般都会有大幅宣传海报：一个身着荷兰传统服装的俏丽女子抓住一条鱼的尾巴，仰起头，正要往嘴里送。这是最标准的吃鲱鱼姿势。在荷兰，上至女王，下至平民，都这样吃鲱鱼。小吃摊中还有很多其他鱼类（因为是荷兰语，我最终也没搞清它们的中文名字），有生的，有熟的，有的炸成鱼排，有的用黑胡椒腌制；可以夹在面包里当作三明治吃，也可以搭配洋葱粒和薯条加上各种调料汁；可以冷食，也可以请工作人员加热。我们出去玩，中午就以此为食，多尝试几种，就饱了（写到此真要流口水了）。周末成群的游客、一家一家的人都排队去买鱼吃，小吃摊上的鱼很快就被买光了，通常下午就关门了。

相比欧洲其他国家的首都，阿姆斯特丹没有特别辉煌的古典公共建筑，乍看之下甚至显得寒酸。皇宫虽被他们自己的诗人誉为“世界第奇迹”，但和其他国家华丽的王宫比较就显得太普通了。城市中心的大坝广场是阿姆斯特丹最重要的公众聚集场所，真到了那里一看，有点难以置信——比我们一个地级城市的中心广场还简陋。象征民族精神的纪念碑简单极了，而且风吹雨打已然陈旧，没有经常修缮的迹象。广场上随意停放着自行车，来来往往的人们也是悠闲自在。而阿姆斯特丹最有味道、最有看头的民用建筑却是另一番景象。运河畔16、17世纪的豪宅都被精心保护，在显著位置上都很自豪地标着修建的日期。运河、水闸、塔楼也同样得到很专业的护理。由此也可以看出阿姆斯特丹人的性格：对炫耀权力没有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一些踏踏实实的事情。就像有的学者所说：“阿姆斯特丹神话是精神的神话，而欧洲其他城市的神话是纪念碑的神话。”

为了保存整个城市的布局不被破坏，经过全体市民投票确认，阿姆斯特丹城市内不准行驶汽车，也就无须拆屋扩路，当然更不准许房地产商建高层建筑，破坏城市的天际线。为了维持良好的空气质量，公共地上交通都采用老旧的有轨电车。所以游客在阿姆斯特丹拍摄街景，总觉得不满意，因为肯定要拍到横七竖八的电线。但是想到，因此换取了城市清洁的空气和人们宝贵的健康，就不得不由衷赞叹阿姆斯特丹人的远见，他们没有被一时的方便和短时的利益冲昏头脑，去破坏传统的生活格局，而是努力维护他们生活中最重要最有价值的东西：健康、安宁和美。

年轻人喜欢阿姆斯特丹，因为它的活力。而运河也给这个喧腾的城市带来文静和优雅的气质。阿姆斯特丹和威尼斯，两个以水道密布著称的欧洲城市，我更喜欢阿姆斯特丹。大量住户的迁离使威尼斯容颜褪色，已经成为给旅游者准备的盆景。而阿姆斯特丹人和这个城市是一体的。虽然运河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运输功能，但人们还住在河边，和运河朝夕相处，它是每日生活的一部分。在安静的小运河边漫步，会闻到河水淡淡的香味。就像我们剖开苹果、黄瓜、西红柿，或者断开草梗树枝时，植物都会把自己独特的气味散发到空气里。虽然来往的游船不断，运河边也有很多酒吧餐馆，河水却依然清澈，并没有因为和人类共处改变自己的气息和品性。对那些曾生活在阿姆斯特丹又离开的人们，这气味会不会成为乡愁？而我们游客离开这里，会不会也因此想念？真的很好闻，若有若无，深呼吸时又找不到了，心里很静的时候，突然又可以闻到。还没离开，我似乎已经在想念阿姆斯特丹。

当然阿姆斯特丹并非完美的化身。历史学家说阿姆斯特丹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世纪城市，它从一开始就是一座现代城市。他们指的是阿姆斯特丹很早就具有独立自治的思想。但我觉得现在的阿姆斯特丹至少还残存着一个中世纪的遗迹——街边、运河边有很多让男人当街解决小便的设施。没见过这场面的人不知道，会以为是铁艺或垃圾桶之类的。所以走在这个城市的街上又会多闻到一种气味。

我曾听一个女性朋友愤怒地描述过此事，她因此对这个城市很反感，这反而让我更加好奇。据说一下火车就能看到，我当时却急着找旅馆没注意到。后来给家人寄明信片找邮筒时才发现，运河边比较繁华的街道上，有的地方没多远就有一个，比邮筒还密集。我在英国的曼彻斯特见过更简易的，这里的还围起来，那里的却只有半个。但曼彻斯特至少没这么遍布大街小巷。肯定是阿姆斯特丹的喜力啤酒太好喝了，男人总是要喝得装不下了还不肯停。

记得第一次到阿姆斯特丹时，要离开跟旅馆结账前，我特意走到前面的运河边，算是告别。满街都在卖写着“我爱阿姆斯特丹”的T恤衫，我没有买，只是心里真的这样想。周末的早上这里的人都起床很晚。将近中午，运河和小桥都安闲地躺在阳光下，很少有行人打扰。一对老夫妇在他们门前的长椅上晒太阳看报纸，还不时交换一下感想。在运河边有个舒适的家，和相濡以沫的人安安静静、从从容容过日子，惬意地享受时光，一直是阿姆斯特丹人世世代代的理想。尽管今天的阿姆斯特丹也在为经济低迷而困扰，但经过了历史上那么多挣扎、战火和灰暗的日子，这个城市形成了坚韧的个性，一定会度过现在和未来的各种难关。我相信，我祝愿。

（作者曾在法国巴黎高等商学院欧洲管理学院、比利时布鲁塞尔自由大学、英国曼彻斯特城市大学学习，并曾独自游历欧洲十国，出版有《在巴黎天空下——巴黎历史文化之旅手册》，即将出版《在郁金香和巧克力的国度——荷兰比利时历史文化之旅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