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橘北枳·石榴·嫂子

时间:2022-10-26 07:54:24

南橘北枳·石榴·嫂子

魏晓波,现居西安,年将不惑,喜欢写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

《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脱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现也不为表达什么,仅是一种文档。通过这些琐屑,或许能还生活本真,发现新鲜的自我。

前几天,曲里拐弯的朋友发来几张照片,宁夏某个山川前,几个男人杏着眼,在空旷的太阳光下依次搭着肩膀,半笑不笑的。我却笑了,左手第二位,野蒿胡子邋邋遢遢,略凸的头顶浮着一圈头发――那不是久违了的“嫂子”安石榴吗?!

梧州往西,百十里地,广西藤县石榴村,穷山恶水,民风淳朴。我有回书里提说过的安石榴,就产自那里。唇红齿白的他,有张极其动人的笑脸,藏在黑蓬蓬一窝络腮胡丝里,眼睛躲在硕大的眼睛后,一年四季满含别具意味的笑意。

认识他,熟识他,聒噪烦扰、把臂言欢他,作别他,似乎都是在各种高矮方圆的酒桌上。那些周尾的下午,三四点光景,腰眼上一阵颤抖,他的传呼到了,不用看,就知道是约酒,多则十二三四五六位,少则八七六五四三个。地点也就那几处,都是头小尾大别有内涵的广西四川馆子,埋单时满地七倒八歪永远数不清的酒瓶,也要老板和老板娘亲自来定数。

“秀雅川菜”是我们那时最常聚集的据点,左手小拇哥儿少了半截的厨子兼老板老蔡,丰腴倜傥,自称是上河帮的嫡传弟子,开水白菜、麻婆豆腐、回锅肉、宫保鸡丁、盐烧白和粉蒸肉自不消说,夫妻肺片、干煸鳝片、蚂蚁上树和蒜泥白肉更不在话下。尤其是肺片,每回总要连点三四盘的,那些解恨的麻辣酸香,于我的味蕾,是难得再遇的广陵绝唱。

偶尔银子宽裕,凑巧材料也齐备,我们甚至领教过香橙虫草鸭、醪糟红烧肉、刘公雅鱼的奇美,环座的酒盅齐眉,舌灿莲花:“托老大的福!”“嫂子万岁!”“到哪里找你这么好的银儿啊?!”……老蔡抄着手,笑眯眯远观。嫂子石榴(很奇怪,不知这名头从何而来,又有何蹊跷奇巧的寓意,但他一直赧然笑纳)的眼睛荡漾着潋滟的笑意:“喝!都满上!喝!”

嫂子样样都好,最奇怪就是蹊跷的孤单。他年岁不小却也不很大,可身边一直没有嫂子,没结婚,也没挽手牵肘的女子。按理他一表人才,又笑傲那一隅地头的文学畴畦。那年头,文学还是略带光晕的字眼,喜欢勾肩搭背的姑娘有的是,但他却很孤僻,凉水澡,尼采,臂力器。每回聚啸完毕,四散时,大家两两三三四四,只留下他形只影单,一肘抱着胸,一肘挥别:“搂紧驼子些,小心磕掉牙!”“注意查房,折腾灵醒些!”“下周等我呼!”……

凌晨街巷里,腿脚磕磕绊绊的我等,总有三分好奇与惆怅。我有回借故送稿,到过他的编辑室:一间榕阴转午的大房间,空旷阴凉,南窗前一张方桌,西北角一张窄床,床头墙上一框照片,黑白居多。仗着我向来不大识趣的犊子莽撞,头次乱踱的我,竟然就指指点点问起来,“都是你的家人吧?”“嗯!”“有侄儿侄女或嫂子吗?”我觑见一张上一个娴静的女子揽着一对小儿女。“没!”“那这是――”“侄儿侄女。”“哦――哦哦!怪不得长得挺像你!”“呵呵!”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有一张该缝起来的嘴巴,枉吃了他做东的那么多滋味鲜美的白食。

朋友多了好,辗转的舌头曾带来影影绰绰的消息:他的兄长是位为国捐躯的军人,所娶的嫂子恰是石榴青梅竹马的同学。长兄猝然走了,留下四个人,顶着各自的太阳和夜,兀自活在这苍茫的人世间。

知道了这份曲折,下次的毛豆和花生上桌时,我们格外谨言慎行起来,他的眼睛却一瞪,“噢――都要清谈呀今天,那好那好,秀雅,今天不上菜,只上酒喔!”大家的眼睛和肩膀局促了一阵,才又挤挤挨挨闹热起来。

我最末一次见他,他不知在哪里跌碎了眼镜,白着一张脸――原来他挺清新俊逸,居然就上桌了,尽管灌了不少酒,尽管照常嬉笑怒骂,但我一直觉得,对面那是个陌生的人。嫂子一向细心,临别,他送我一小箱藤县桂皮。那箱子,在我家的厨顶上,曾默默不断香了好几年。

哎――如果是纸的,这照片,正好可以端端正正夹进那部刚买的集子――《云雀叫了一整天》。

责编/夏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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