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连老天爷都同情那些生长在幽僻处的小草，人世间更应珍惜傍晚时的晴天。生长在幽僻处的小草，是不大引人注意的，诗人却在众多的景物加关注，发现连这细小平凡的生命也因沾沐晚晴的余晖而平添无限生机。诗人触景兴感，以为天意怜之。在他的笔下，“幽草”被人格化了。同时，诗人又赋予“晚晴”以特殊的意义：对美好而短暂的事物应格外珍重，充分爱赏。这两句诗寄托了诗人的人生态度，蕴含着一个在人生道路上历经坎坷、终遇“晚晴”的人欣慰喜悦的感情，也包含着对人生热情执著而又深沉严肃的哲理性思考。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的春天，李商隐跟随桂州刺史、桂管观察使郑亚远赴南方的桂林，在郑亚幕府担任幕僚。到桂林后不久，初夏的一个傍晚，久雨初晴，空气清澄，夕阳映照，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得分外清新明朗，富于生气。面对美好的晚晴景物，诗人的心境也变得明朗起来。于是，诗人将美好的晚晴图景和欣慰喜悦的诗情、珍重晚晴的人生哲理融合在一起，在生动地再现自然美的同时，表现了诗人的精神美。

在牛、李党争的夹缝中求生存的李商隐，一生很不得志。唐文宗大和三年（829），李商隐年方十四，由于堂叔去世，基本上结束了求学生涯。此时，属于牛（僧儒）党的令狐楚任天平军（治郓州）节度使，看中了李商隐的文才，延聘少年才俊的李商隐入幕做巡官，还特意让李商隐与自己的儿子令狐等交游。大和六年二月，令狐楚调任太原尹，李商隐也随至太原，直到大和七年令狐楚内调吏部尚书为止。看来李商隐与令狐楚的关系，远非一般府主与幕僚可比。对李商隐而言，令狐楚不仅是他的上司，也是他的恩师，有知遇之恩。李商隐曾两次赴京应进士举，两次落第。到了开成二年（837），令狐的朋友高锴主考，得令狐从中推荐，李商隐终于登了进士第。令狐父子从聘请李商隐入幕，到荐举他登第，的确很花了一番栽培的功夫。但李商隐对令狐楚虽然怀有深情，却不像当时一般的朋党之徒那样，守着一家一户的门庭，把朋党的戒律看得比封建君臣关系还重要。为了寻求政治上进身的途径，李商隐在令狐楚死后不久，入了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幕府。王茂元与李德裕关系较深，当时被视为李党。这一点李商隐当初未必深知，或者即便有知，由于尚未亲身受过朋党倾轧之害，思想上也并无多少顾忌。所以不仅入了王茂元的幕府，而且和王家的关系越来越密切，进而成为了王茂元的女婿。原来，李商隐入王幕府，牛党的人已经视之为改换门庭了，这回又做了王家的女婿，那就更可以说是背恩和无行了，因而只要遇有机会，总要加以报复。开成三年，李商隐应博学宏辞科，考官本来已予录取，但复审时却意外地被除了名。

宏博落选，李商隐只得返回泾原王幕。由于当时还年轻，对前途仍然没有失去信心，虽受打击，精神上还是能够支持的。如在登临泾州城楼时，写下了“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雏竟未休”的诗句，对排斥猜忌自己的朋党势力，给以讽刺和蔑视，情绪就表现得愤激而不低沉。开成四年，李商隐又应了吏部试，这次算是顺利地通过了，并被任为秘书省校书郎。但对于他获得秘书省的美职，牛党中的一些人又岂能容忍！果然不久他就被调任为弘农县尉，没过多长时间，他便辞职而去。尽管初入仕途就屡遭朋党势力的打击，但李商隐的政治热情是很高的。“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他在宏博落选后写下的这两句诗，集中地代表了这一时期思想上的积极方面。

到了宣宗朝，令狐日益得势，直至宰相。他和李商隐表面上长期维持着交往，但内心宿怨很深，总是设法加以排挤。李商隐在朝廷无以自容，只好到远方幕府去安身。所以，当属于李党的郑亚被远贬桂林时，出于政治上的同情和支持，李商隐接受了郑亚的聘请。远赴边地，抛妻别子，虽不免感到孤独，但郑亚对他颇为器重，加之远离长安这个党争的漩涡，精神上也是一种解放。因此，诗人在面对晚晴景物时，才会有“幽草”幸遇晚晴，“越鸟”喜归栖巢的欣慰之情。对李商隐一生的坎坷经历来说，桂林幕府生活只不过是一小段相对平静的插曲，是长路风波中一个暂时的港湾，但诗人却如此珍视，发出“人间重晚晴”的心声，这正好表明他对生活具有多么巨大的热情。

晚 晴

〔唐〕李商隐

深居俯夹城①， 春去夏犹清。

天意怜幽草， 人间重晚晴。

并添高阁迥②， 微注小窗明③。

越鸟巢干后， 归飞体更轻。

【注释】

①夹城：即瓮城，是护卫城门的半环型套城。 ②高阁：瓮城上的望楼，也叫谯楼。 ③微注：形容晚间阳光渐弱。注，照射。

【赏析】

首联写自己居处幽僻，处于瓮城俯临之下，时令正值清和的初夏，从地点和时间两个方面把诗题具体化了。颔联关注“幽草”，点出“晚晴”。诗人在《乐游原》中曾写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流露出的是对即将消逝的美好晚景的感伤，尽管也有热情的赞叹，但惟其“无限好”而“近黄昏”，便格外加深了感伤惆怅的情绪。而“人间重晚晴”却不同，明知晚晴的短暂，却不因此而伤感嗟叹，而是倍加珍惜，显然，这是一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颈联运用正面与侧面描写相结合的方法对晚晴作工致的描画。尾联写飞鸟归巢，体态轻盈，带有自况的意味。在这首描写初夏晚晴的诗中，境由心生，情与境谐，融入了诗人独特的心理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