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回归传统

时间:2022-10-25 11:51:16

白先勇:回归传统

白先勇从狭窄的过道中走来,步履缓慢,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年过古稀,发丝花白,身着得体的深色西装,打着领带,面带笑容。

这是白先勇第二次来武汉,与第一次相隔了半个多世纪。1948年时,白先勇11岁,来武汉的那会儿,还没有长江大桥。那是冬季的一天,坐在小火船上横渡长江,小船摇摇晃晃,觉得长江是那么的宽。现在,白先勇已经75岁了,第二次来武汉是春天,坐车穿行大桥的时候,感觉长江又没有记忆中那么宽了。

听白先勇讲话,很容易被他独特的嗓音所吸引,声音清利而绵长,就如同他所衷爱的昆曲一般,给人温良亲和之感。用台湾舞蹈创作家林怀民的话说就是:“白先勇说起话来,就跟他小说里的文字一样,干净利落,清楚明白。”

伴随着白先勇名字出现的,自然有他的父亲白崇禧,这位高级将领,戎马一生,在中国的历史上留下举足轻重的一笔。

白先勇或许是白崇禧家的另类,在一个军人家庭里,一辈子与文学和艺术为伍,这种基因或多或少来自于母亲马佩璋。白家有十子,白先勇排行第八。在小说集《台北人》里,他单独在一页纸上写道:“纪念先父母以及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

从父亲身上看到一个时代

1966年,白崇禧在台北逝世,作为陆军一级四星上将,为他举行了最高规格的葬礼。在葬礼上,、蒋经国和一些将领依次进行了吊唁。对于父亲的突然辞世,白先勇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哀伤,而是一种崇敬,肃然起敬。在关于白崇禧将军的记录片中,白先勇说道:“我想,后来在台湾,他(白崇禧)是相当寂寞的,他一生为国为民,在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他的过去,可以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在白先勇的眼中,父亲的时代始于百年前的辛亥革命,也是白崇禧首次与武汉发生关系的时候。1911年10月10日在武汉的那一枪,同时惊动了广西的革命人士。

“我父亲那个时候是陆军小学毕业的,他跟他120个同学组织了广西学生敢死队,从广西桂林到武汉来支援辛亥革命。那时候他才18岁,我祖母就非常担心,要我的两个伯父到桂林的北门去拦下他,把他带回去,后来我父亲把枪交给了同学,从西门溜出去了,翻山越岭,与广西学生汇合,水陆兼程,赶到汉阳,参加了武昌起义最后一个阶段。这次一步踏出西门,就加入了民国史的洪流中。”白先勇笑着说道:“辛亥革命对于我父亲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他见证了民国的诞生,所以他对民国有一份革命的感情。”

第一次与武汉的相遇,从此改变了白崇禧的人生。之后,他四次进出武汉,都是在民国史上很重要的关键时刻。第二次是在1926年北伐,从广州进发,2个月便打到了武汉,把吴佩孚的军队打退,拿下了武汉;第三次武汉保卫战,那是一次异常惨烈的战争,与日本打了将近5个月;第四次是国共内战,白崇禧是华中总司令,在武汉与的军队决战。“在我父亲一生中,武汉扮演了他军事生涯中重要的地点。”

在《台北人》里,有篇小说叫《梁父吟》,讲述的就是关于辛亥革命武昌起义的故事,白先勇坦诚道,这个就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白崇禧喜欢骑马,在民国时期建设广西的时候,时常在路上骑上一段,白先勇还记得父亲最喜欢的一匹马叫“乌云盖雪”,身子是乌黑的,四个蹄子是白色的,跑的很快。

1943年,白先勇的祖母90岁生日,白崇禧特地隆重举办。“祖母90岁的时候,我才6岁。我父亲平时在广西提倡简朴,可是那次寿宴非常隆重,因为我父亲是孝子,祖父在很早之前便过世,家道中落,全靠我祖母一人拉扯长大,我父亲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

与父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母亲去世之后。1962年,马佩璋去世,在《蓦然回首》里,白先勇写道:“母亲的去世,对白马两家来说,如同感天崩地裂,栋毁梁摧,入土的那一刻,我觉得埋葬的不是母亲的遗体,而是我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母亲下葬后,按回教仪式,我走了四十天的坟,第四十一天,便飞往美国去了。”父亲白崇禧前来送行,这是父子最后一次见面。

对于父母的感情,白先勇一字一顿,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父母他们两个人,无论经历多少的患难,都很坚强,互相扶助过了一生。”白崇禧的幺儿白先敬回忆说:“我父亲有心脏病,在得知我母亲死亡的那一刻,他的血压升到了200。”

《父亲与民国》这本书是一个缅怀,是一个儿子对于父亲所表达的崇敬之情。为父亲白崇禧写传记这件事,白先勇准备了很多年,在写的过程中,收集了不少照片,部分是家藏,还有一部分是在各个图书馆收集的,图片多了之后,就想把这些编排起来,做成一本图集。每张图片都有背后的故事,都被白先勇一一道来,3年的写作,500多幅照片,近10万字,算是他作为儿子,作为文人,对父亲的一个交代。

中国传统文化就是我的根

在2006年的时候,白先勇原本计划了一个武汉之旅。那是青春版《牡丹亭》在武汉大学上演的时候,很不巧的是,身体不舒服,秘书不让他飞长途,当时他人在美国。“哎呀,我当时急的不得了,我打电话问我助理,问武汉演得怎么样,可了不得,在武汉大学演了3天,九个小时,每天都坐的满满的。”动情之处,白先勇干脆笑了出来。

之后,白先勇到北京和杭州等地讲学,席间都有观众说,曾在武汉看过青春版的《牡丹亭》,能有如此大的影响,这让他甚是欣慰。

对于白先勇的笑声,林怀民也有非常有趣的描述:白先勇的笑很奇特,呵呵呵,有点像小孩子的笑,呵了三五笑,恍若要断了,突然又抢了长声,为一点事他就能笑上一分钟。在演讲的过程中,这种招牌式的白氏笑法,屡屡登场。

青春版的《牡丹亭》是近8年来,白先勇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致力于推广昆曲,白先勇还有一个雅致的称号——“昆曲冰人”。

接触昆曲,是一次偶然。白先勇10岁时,梅兰芳刚好来上海第一次公演,在美琪大戏院演出,曲目是《牡丹亭》中最著名的《游园惊梦》,这次本是冲着梅兰芳去的,但昆曲的那段音乐优雅悠长,入脑就记住了,就像佛家所说的,一旦起心动念,也就有了因果。

“1987年我回到上海后,观看了昆曲大师蔡正仁、华文漪演的《长生殿》,真是精彩得不得了,我激动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一直到最后,我都在不停地喝彩,为最美的传统文化还存活着而高兴,我当时就想一定要让它生存下去。”白先勇说道:“1990年代,我就想让年轻人接班,培养年轻观众,不然昆曲就没有前途和希望。这也是我做青春版《牡丹亭》最大的原因。”

青春版《牡丹亭》共演了200场,走遍全世界,叫好又叫座。茅盾文学奖获得者熊召政评价道:“白先勇对于昆曲的贡献和盛名,已经超过了他早期小说的影响。”评书表演艺术家何祚欢也赞叹道:“白先勇对于昆曲的尝试,对我震动很大,把一个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传统艺术推向当今的年轻人,这对我们的鼓舞是非常大的。”

白先勇还在北大开了昆曲课,今年是第三年。

广西,对白先勇来说,是意义非凡的地方。虽然只在桂林生活了7年,但一口桂林话却说得十分地道。在他的诸多小说中,运用了许多桂林的方言。和父亲白崇禧一样,白先勇也痴迷于桂林米粉,只要人到桂林,必先点两碗米粉解馋。他回忆道:“父亲治理了广西7年时间,把30年代的广西建成了当时的民国模范省;退居台湾时,常常以那段时间引以为傲,父亲也很喜欢吃桂林米粉,对家乡很怀念。”

“我在美国教书教了29年,加州大学,我自己内心中的归属感还是在桂林广西,那里是我的原乡。中国传统文化是我真正的归属,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感受,我推广昆曲,因为昆曲是美学境界最高的作品,应该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起来。”白先勇说:“重拾昆曲8年多,全身心投入到昆曲的推广中,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产生了贴近家乡的感觉,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灵归属感。”

这种心灵的归属感,白先勇将其诉诸笔端,从他的一字一段,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中散发出来,就如同那婉转悠扬的昆曲,诉尽了纷繁尘世,爱恨情仇。白先勇所创造的时代是和他父亲完全不一样的,虽然没有后者轰烈,却一样让人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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