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热萧红 21期

时间:2022-10-25 12:11:02

每年6月2日,“萧红迷”总按捺不住激动――这天是“文学洛神”萧红的生日。

2014年尤其特别,另一位“女神”汤唯出演的萧红传记电影《黄金时代》将上映。

片名源自主人公萧红写给男友萧军信中的一句话:“这不正是我的黄金时代吗?”在萧红诞辰103周年之际,用这句话来形容这位女作家受到的关注,或许较为贴切。

这是两年间第二部关于萧红的传记电影。2013年3月,宋佳主演的《萧红》,将这位70余年前的美丽女作家推到了大众的面前。

与文学批评界醉心于对萧红作品及思想的剖析不同,在许多读者眼里,萧红和萧军、端木蕻良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更吸引人。在微信、微博等新媒体平台上,文艺青年们传诵着这位“每次恋爱都怀着别人的孩子”的女子的传奇。

萧红之红,显然为其家乡黑龙江所乐见。过去20多年里,黑龙江省市地方政府极力推动萧红成为黑土地的文化名牌。

她进入了人类永恒的文学主题

一部名为《她认出了风暴》的纪录片,来到萧红的家乡哈尔滨。5月7日晚,该片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上映,一票难求。

这是《黄金时代》制作方为电影上映预热。影片制作方沿着当年萧红曾走过的城市,套拍了这部纪录片。

这不是有关萧红的影视作品第一次受到热捧。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著名萧红研究者季红真,依然记得世纪之交话剧《生死场》所引起的轰动。

《生死场》是萧红写于1934年的代表作,被鲁迅收入“奴隶丛书”。小说描绘了九一八事变前后,哈尔滨近郊的一个村庄所发生的故事。鲁迅在为《生死场》写的序言中,称赞它是“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的一幅“力透纸背”的图画。

1999年,导演田沁鑫将《生死场》改编成话剧,先后获得2000年度中国戏剧最高奖文华大奖和戏剧文学最高奖曹禺文学奖。

“萧红一开始就以自己的方式进入了人类永恒的文学主题,所以能为不同时代的读者所接受。”季红真向《望东方周刊》表示,能被不同的大众艺术形式所关注和阐释,正说明了萧红的价值。

只见八卦,不见萧红

让批评界无奈的是,影视作品大多聚焦萧红坎坷的情感经历,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她和不同男人之间的故事,至于其创作的艰辛与作品的价值,反而退居其次。

霍建起执导的《萧红》上映后,“只见八卦,不见萧红”的批评不绝于耳。

而这恐怕也是《黄金时代》的主题。今年2月底,在上海鲁迅纪念馆举行的一场有关该片的跨界对话上,导演许鞍华和作家王安忆对话的主题就是“爱情去哪了”。

王安忆热心为电影背书:“关于萧红和她的那些男朋友们,我个人非常欣赏这样的处理。”主持对话的香港作家马家辉当场提出了他的观后感:“为什么女人爱好几个人就是革命、就是能量,而男人爱好几个时就是滥情、乱搞呢?”

消费女性从来都是大众传媒最热衷的事情。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何平对本刊记者表示,萧红不是第一个被大众传媒消费的民国女性,比如林徽因、张爱玲,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像丁玲、许广平,如果不是因为身份特殊,她们所谓的‘人生’早就被大众传媒攫取掠夺了。”

“萧红热”源起

早在萧红在世时,对她的关注就已开始。

鲁迅的发掘,让萧红蜚声文坛。只是好景不长,侵华日军步步进逼,萧红颠沛流离,身后为她带来更大声誉的《呼兰河传》等作品面试后,文学批评界甚至一片沉寂。

萧红去世后,弥留之际一直守候在身边的骆宾基出版了《萧红小传》,同时代学人尤其是左翼作家们也发表了大量回忆文字。根据季红真的研究,这一时期有关萧红的阐释基本以意识形态为线索,关注的话题从五四的启蒙话语、阶级论的左翼观点、女权主义到民族国家等。

新中国成立后,尽管不少研究者视萧红为鲁迅的“衣钵传人”,但由于她并未有明确如左翼作家般的政治倾向,几乎成了新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完全被淡忘的人。

少有的一次例外发生在“反右”前。由于文艺界人士呼吁,有关萧红在香港浅水湾的墓地遭到破坏的消息,吸引了内地和香港舆论的关注。多方努力下,1957年8月,萧红墓从浅水湾迁葬到广州银河公墓。

萧红再度吸引更广泛的关注始于国外,得益于美国汉学家葛浩文的极力推崇。

葛浩文早年在图书馆偶遇《呼兰河传》,被萧红所吸引,博士论文以《萧红评传》(中文版书名)初版,这也是国外第一本萧红传论。随后,他收集了萧红的各种著作,并一一翻译到国外。

葛浩文更为人所知是因为莫言――他的翻译和推荐,最终将莫言送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然而,在他的眼里,遇见萧红才是“一生的姻缘”。

1974年6月,在日本举行“东方学者国际会议”上,葛浩文提交了论文《萧红在现代中国小说家中的地位》,并就此发表了演讲,“萧红热”逐渐在国外兴盛起来。

这时,“”行将结束,中国文学逐渐解冻,“萧红热”迅速延至国内。到80年代,国内文学界在重新发现了沈从文、张爱玲的同时,萧红也成为热点。

呼兰河的悲情诗人

“作为新一代青年,她承袭了鲁迅未及深入的新文化主题,即解放、思想自由、反思和批判。” 北京交通大学文化产业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皇甫晓涛认为,这在以解冻、寻根等概念为文学主题的80年代,萧红更契合青年人追求自由、思想解放的诉求。

到90年代,被季红真喻为“最后一个黑匣子”的萧红丈夫端木蕻良也在沉默多年后开口,为萧红研究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1991年,萧红家乡的哈尔滨出版社出版了两卷本的《萧红全集》,此后十余年内扩充到三卷本、四卷本,几乎囊括了当前所发现的萧红全部作品和散佚文章。据不完全统计,这期间光是关于萧红的传记、评传,就有70余种。

“她是呼兰河养育的悲情诗人,溃败历史中的女祭司。”季红真说,萧红的文体基本上都是哀祭文,是以血写的生命故事,又能自觉地以人类命运为思想的落点。

“这一切又是建立在自己不幸身世的悲凉体验之中,因而沟通了中国文学的抒情传统,特别是中国女性的心理史。”

在电影《黄金时代》中出演萧红的演员汤唯也认为:“萧红的眼睛从来没有改变过,她早已看透人世间。”

这一时期,“萧红热”呈现出“轻作品、重生平”的倾向。

对一位女作家而言,这可能是无法逃脱的认识窠臼。季红真说:“女人作为第二性,永远被窥视。不独女作家,男人也一样,文化名人基本都是被窥视者,而私生活是窥视的主要场域。”

打造萧红

自80年代初被重新发现,萧红就成了家乡着力打造的文化名人。

在1981年、1982年、1984年,哈尔滨相继举行了三次萧红学术研讨会。1986年,哈尔滨市呼兰县(后改为呼兰区)还将萧红出生地张家大院改建为“萧红故居纪念馆”。

1993年,呼兰县举办了首届萧红文化节暨经贸洽谈会。自此,地方政府从推动萧红学术研究逐渐属意发掘萧红的文化价值。

哈尔滨地方志记述说:文化节旨在以萧红的影响作为文化交流和经济协作的桥梁和纽带,突出了“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构想。

问题是,除了改建的“萧红故居”,萧红在哈尔滨并无更多遗迹。于是,在萧红墓从香港迁至广州30多年后,哈尔滨动起了再次迁葬萧红的念头。

1992年3月,时任呼兰县文化局局长欧阳新国和萧红故居纪念馆馆长孙延林,曾专程赶赴北京征求端木蕻良的意见。当年入殓时,端木蕻良珍藏了一缕亡妻的头发,趁此机会,他把这一缕青丝献了出来。当年11月,呼兰县就建起了萧红青丝冢和纪念碑。

迁葬一事因牵涉复杂,不了了之,但在地幅广袤的黑龙江,如雷贯耳的文化名人极为罕见,萧红始终获得了地方政府的特别关注。

2008年6月,黑龙江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郭淑梅向省里提交了一份《关于做大萧红品牌的建议》,提议设立萧红文学奖、举办萧红论坛。

郭淑梅对本刊记者表示,萧红对黑龙江文学走向全国、走向世界,都能起到开拓作用。“她能把黑龙江包容大器、多元文化并存的自由精神传递出去,这是黑龙江现代以来的文脉。”

这一年,黑龙江省委宣传部推出《黑龙江历史文化资源保护挖掘与利用的调研报告》,萧红作为名人系列中最具知名度的一个。

2009年6月2日,哈尔滨举行了纪念萧红诞辰98周年座谈会,黑龙江省委宣传部负责人在会上透露,黑龙江将成立萧红研究会、萧红文学院,设立萧红文学奖,创作萧红题材舞台、影视作品,建设萧红纪念馆、文学馆,并拟于2011年萧红诞辰100周年之际举办萧红国际高峰论坛。

随后,萧红研究会、萧红文学院等如期成立。

这位省委宣传部负责人表示,要将打造萧红品牌作为一号文化工程来抓,为促进龙江文化繁荣、经济社会发展提供强大精神动力。

萧红热沉寂

2011年6月,由黑龙江省委宣传部举办的“纪念萧红诞辰百年学术研讨会”在哈尔滨举行,萧红的侄子张抗、鲁迅的长孙周令飞、胡风的女儿张晓风、端木蕻良的侄子曹革成等人首次齐聚。

《望东方周刊》记者应邀参加了这次会议,周令飞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高度赞同黑龙江大规模纪念萧红的做法,“如果这样的资源不挖掘,那是对名人的不尊重。”

此后,黑龙江再无大规模的萧红资源开发动作。“有组织的工作几乎没有了,黑龙江省的萧红研究系列工作又回落到了松散的状态。”郭淑梅现任萧红研究会副会长、萧红国际研究中心秘书长等职,据她介绍,萧红研究会当前归在黑龙江省作协,而萧红纪念馆则由旅游局管理。

皇甫晓涛说:“我前不久去萧红纪念馆访问,发现大门是关着的。”

郭淑梅说,黑龙江尚未变成国内外、省内外萧红研究、传承、保护、推广、发展的中心和基地。“像这样的工作,没有省委宣传部的推动、组织,是做不好的。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新的动作,大家都是各干各的。”

在季红真看来,尽管萧红一直被人提起,却没有真正红起来过。要不是最近两年的这两部电影,她留给大众的印象仍是模糊的。“她的思想和才华长期被人漠视,私生活却不断被暴炒。”

1942年1月22日,飘零一生的萧红在香港病逝,享年31岁。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70多年后,带着无限怅惘和眷恋离世的萧红,面对自己被暴炒的私生活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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