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皆为白人利:美国印第安人问题产生的根源

时间:2022-10-25 09:39:59

熙攘皆为白人利:美国印第安人问题产生的根源

全长1886公里、最大设计运输量为57万桶/天的美国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自2014年7月公布修建计划以来,便遭到途经区域苏安族,尤其是“站石”部族和“狐”部族民众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这一经过上苏安族部落圣地的工程并没有征求部落民众的意见,违背了美国联邦政府与印第安部族的协定。且这一管道项目经过奥阿希湖的湖底,可能会对印第安部族的水源产生污染。

2016年7月,“站石”部族的印第安年轻人发起了从北达科他州到华盛顿特区的抗议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运动,引起了美国印第安族群及其支持者的普遍关注。9月3日,石油管道建设开始进入苏安族居民墓地地区。聚集在此的抗议者遭到了私人保安公司的胡椒喷雾和警犬的迎头痛击。抗议者与警察的激烈对峙一直持续到2017年1月22日才逐渐平息。1月24日,新上任的特朗普总统宣布重启该项目。2月8日,特朗普下令要求美军工程部队完成对项目相关影响的评估,并尽早重启建设。这也意味着印第安民众抗争的失败。

抗争的失败是500多年来印第安人境遇的缩影

第一次遇见来自欧洲的移民时,科德角附近万帕诺亚部落的酋长迈斯色以报之以友善的态度,并为他们送来了生活必需品,教授他们捕猎的技术,使早期的移民迅速地摆脱了困境。然而,将拓殖事业视为上帝安排的天职的清教徒们却热衷于掠夺印第安人的土地和财产,由此导致印第安人和新移民之间冲突不断。背信弃义的新移民们甚至谋杀了迈斯色以的继任者万萨塔酋长。万萨塔酋长的继任者菲力浦于1675年发起了反抗新移民的“菲力浦国王之战”。虽然这一反抗仅持续了2年便以菲力浦被暗杀而告终,但这次殖民地时代规模最大的印第安人抗争运动摧毁了新英格兰移民50多个定居点,导致殖民者遭受了重大的损失。

美国独立战争期间,印第安人的境遇是不断被各种殖民势力玩弄,沦为战争炮灰的过程。为了拉拢印第安人,英国将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的土地划给他们。在这一政策的鼓舞下,也是出于对殖民者的痛恨,美国的印第安人多是支持英国军队。独立战争后,英国政府却背弃了印第安人,将西部的土地全部转让给了美国人。为了缓和与印第安人的关系,华盛顿政府于1789年举行了与印第安人的谈判,承诺给予印第安人土地,帮助其实现社会发展。然而,独立战争中印第安人的表现激起了美国人的不满,资本主义发展对于土地的诉求更使得新兴的资本家们明确反对这一承诺。在白人的一片反对声中,对印第安人土地保护和促进其社会发展的承诺成为了一纸空文。美国独立后,印第安人又不断为英国人、西班牙人所利用。

随着新移民的不断涌入,对土地、矿山等资源需求的不断增加引发了西进运动。1830年5月,杰克逊总统签署法令,宣布用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土地与居住在河流以东印第安人的土地交换,并将这些土地上的印第安人强制西迁。迁入的保留地主要分布在西部俄克拉荷马、亚利桑那和加尼福尼亚等极为荒凉的地域。由于土地狭小、土壤贫瘠,加之迁徙过程中遭遇疾病、屠杀等灾难,迁入保留地的印第安人人口数量较原来大幅减少。虽然陷入近乎灭绝的状态,但迁至保留区的印第安人仍然沿袭部落土地所有制,即保留区的土地属于部落集体所有。作为印第安人西迁的妥协,这一制度亦得到了联邦政府的认可。正是土地集体所有制维系了印第安人社群的稳定性和印第安文明的坚固性。另一方面,部落集体土地所有制也极大程度上阻碍了日益强大的商业资本对土地开发的诉求。因此,美国政府于1887年2月通过了旨在同化印第安人的土地法令――《道斯法案》,宣布解散印第安保留地,废除部落土地所有制。虽然联邦政府宣布土地所有人的土地在25年内不能转让,分配至个人的土地很快便被商业资本收购。失去土地的印第安人再次陷入绝境,印第安人的部落制度迅速瓦解。

虽然同样遭受殖民统治,但在美国印第安人的命运比起拉丁美洲印第安人的境遇更为悲惨。这首先是因为拉美和美国殖民者有着不同的宗教背景和殖民诉求。拉丁美洲的主要殖民者所带来的天主教教义寻求对印第安人的“归化”。伊比利亚半岛曾长期被阿拉伯人统治的历史也使拉丁美洲的主要殖民者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对混血更为包容。但拓殖今天美国的清教徒们极为珍视自身的血统,拒绝与其他族群的通婚。此外,清教徒们移民的目的是建立一个宗教自由的新社会。与西班牙殖民者等攫取财富的目的不同,他们一开始便有强烈的拓殖诉求。其次,拉美和美国印第安社会的发展水平也存在着较大的差距。美国的印第安人四处游牧、各自分散。拉丁美洲的印第安人已经分别建立了以墨西哥的玛雅文明、秘鲁安第斯文明为中心的帝国体系,发展了自己的农业、大城市和集中的政府,人口密度远高于美国。另一方面,与大面积平原的美国相比,多为山地、高原的拉丁美洲也为当地的印第安人提供了天然的屏障。

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造就了美国印第安民众更为悲惨的殖民境遇。来自欧洲的、有着强大血统观念的清教徒们始终将印第安人视为低等级的存在。对于理想社会创立的诉求使他们将异族的印第安人排除在外。为了获取足够的生存资源,他们大肆掠夺、屠杀印第安人。技术水平处于劣势、缺少自然环境庇护的美国印第安人几乎没有反击之力。这也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其悲惨命运。

反复: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政策的变迁

《道斯法案》的颁布及其带来的生存境况的恶化引起了印第安人的持续抗争,并给联邦和各地方政府带来了一系列问题。与此同时,美国社会也出现了多元文化主义的思潮,催生了大量同情印第安人、黑人的知识分子。这迫使美国政府调整了对印第安人的政策,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1924年《印第安人公民权法》的通过和进步社会主义者约翰・科利尔出任印第安事务专员。

1924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印第安人公民权法》,正式承认了印第安人美国公民的身份。虽然通过这一法律的目的是在于加速对印第安人的同化,且《印第安人公民权法》的规定并没有即刻落到实处――直到1965年印第安人才真正获得投票的权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法律的通过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印第安人的社会地位。1933年,同情印第安人的进步社会主义者约翰・科利尔出任印第安事务专员。科利尔主张改变此前对于印第安人的强制同化政策,强调美国政府应该对印第安人的社会文化传统予以保护。在科利尔的力推下,美国国会1934年通^了《印第安人重组法》。除了恢复保留地制度、归还部分印第安人的土地外,《印第安人重组法》更以法律的形式认可了印第安人不同于白人的文化差异性,并赋予其自决的权利。

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的保护政策并没有实施太久。在二战中大获收益的资产阶级开始觊觎印第安保留区的土地。在“取消国家保护、给予印第安平等公民身份”的呼吁下,1953年,美国政府取消了保留地制度,不再给予印第安人特别保护,并开始将保留区的印第安人“重新安置”到白人社区。在女权运动、嬉皮士运动、黑人民权运动此起彼伏的背景下,印第安人也走上街头,要求国家改善印第安人的的处境,承担保护印第安人发展的基本义务。印第安人的抗争最终迫使美国政府于1968年通过《印第安人民权法》,恢复了保留地制度,印第安人的自决权也得以恢复。

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经济陷入了高通货膨胀、高失业率和经济负增长的滞涨阶段。80年代初里根总统就职后,主导了一系列压缩政府开支、减少国营事业、降低通货膨胀率的政治改革计划。在这一政策的影响下,联邦政府减少了对印第安人的福利投入。90年代克林顿总统就职后,联邦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承认印第安人自决权的法律。但是在国家权力大规模撤退的背景下,印第安人权益和印第安社会的发展更多依赖于族群内部民众的自决。进入本世纪后,布什政府对待印第安人的政策也延续了前述的方针。在其长达八年的执政过程中,布什政府对印第安人的政策表现出了“温和的冷漠”。

同是少数族裔的奥巴马在竞选总统时就曾明确表示过支持印第安人的自决。2010年,奥巴马签署法案,为历史上联邦政府占领印第安人的土地、矿山等资源支付34亿美元赔款,并为印第安人设立了专门的信托基金和奖学金。此后,奥巴马还进一步推动了保留地内印第安人的教育改革和教师培训、改善印第安部落的基础设施等一系列措施。这改变了此前政府的执政取向,使印第安人的权益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维护,缓解了印第安人和联邦政府的关系。2016年9月26日,出席白宫部落大会的奥巴马被印第安人称为养子,同时给予“红袍”加身。在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问题上,奥巴马也站在了印第安民众的立场上。2016年12月5日,在奥巴马总统的授意下,联邦政府宣布将停止油管建设,并考虑重新规划其线路。数千名印第安人纷纷庆祝,并表示“永远感激奥巴马”。这一消息公布的同时,在达科他石油管道相关企业中占有股份的未来的总统特朗普就明确表示反对奥巴马政府的政策,他将支持这一工程的建设。

特朗普所属的奉行保守主义的共和党历来有着歧视少数族裔、反对移民、反对增加社会福利的传统。作为对现状不满的中产阶级代表的特朗普致力于废弃既有的医疗保险、平权、移民政策等进步主义的政治议题,在反全球化的浪潮中实现带有强烈民粹主义色彩的“强大美国”的诉求。正是基于这一理念,特朗普政府不仅在上台后力推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甚至开始觊觎5600万英亩的保留区土地。

承认权利与尊重差异:实现和解的唯一途径

从“菲力浦国王之战”到当下的“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项目,400多年来,美国土地上的印第安人永远改变不了其悲情的角色与命运。对于印第安人民众而言,自殖民时代开始的全球化进程是其在白人的入侵下不断失去各种权利、由这片土地上的主要居民转变为少数族裔的过程,进而也是其不断抗争的过程。

梳理从殖民时代至今美国政府对待印第安人的政策,不难发现,美国政府对待印第安人的政策一直在同化与多元、国家保护主义与新自由主义之间摇摆不定。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的政策反复,根本原因在于无论是殖民者亦或是统治者,都没有正视印第安人的主体地位,而是始终将其视为主流社会、民族国家之外的他者。无论是暂时性的安抚,亦或是裸的掠夺,美国政府的印第安人政策始终在服务国家稳定和服从白人利益之间循环往复,并没有真正考]到如何从一国公民的层面上保障印第安人的基本权利,并承担起国家对于公民的基本义务。另一方面,政策的摇摆与连贯性的缺乏在恶化印第安处境的同时,也极大地削弱了印第安人的国家认同,并对美国国家安定与社会发展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在“达科他石油管道工程”项目的处理上,特朗普政府延续了美国政府一贯的方式:在国家稳定、经济发展的名义下,以统治阶层的利益为核心,无视作为弱势一方的印第安族群民众的诉求,并试图用国家机器镇压抗争中的印第安民众。这一制造冲突的机械处理方式对美国社会的发展并没有任何益处。事实上,在全球一体化持续深入,多元族融已经成为既有社会事实的当下,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承认少数族群的主体地位,在国家层面上给予其公正的公民权利,并在政策层面上对其边缘处境予以弥补,使其真正成为一国社会多元族群中的平等成员,进而让自发产生的国家认同弥合族群认同的裂缝,这才是全球化时代族群问题解决的基本思路。

(作者为中央民族大学世界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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