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纪委书记,市委书记也不敢监督我”

时间:2022-10-25 02:25:21

备受关注的湖南郴州原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曾锦春,于2010年12月30日被执行枪决。曾锦春尚在狱中等待判决的时候,知名反腐学者王明高等人到长沙市第一看守所看望他,并与他进行了数次长谈。

作为曾经的纪委书记、如今的死刑犯,曾锦春的忏悔与辩解,于反腐制度建设而言,具有特殊的价值。

王明高:能总结一下是什么原因让你一步步变质、走向犯罪的吗?

曾锦春:不义之财不可取,侥幸之心不可有。送钱的老板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不是害你的。“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讲”,都是假的。你拿了钱,替他办了事,他都讲出来了。对这些人要提高警惕,他要有事,按正规程序搞,不要搞私人感情、幕后交易。搞幕后交易,他就有办法对付你,结果连我没有的事他都讲有。我的亲戚朋友没有一个有钱的。我想现在搞点钱,以后可以扶助他们。名利思想也影响了我。2001年我到桂阳去观光,看到古代一个三品官,当地老百姓为他竖碑立传,千古流芳。我也想多搞些钱,等退休后到家乡投资搞建设,让百姓为我立碑,流芳百世。

王明高:家庭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曾锦春:我变腐败,老婆也有一定责任。她还代我收了别人的钱。儿子的需求也高,也影响了我走向犯罪。老板也是无孔不入,我不认识他,他就通过我儿子送钱,求我办事。他们收的钱很多没有经过我的手,钱拿了他们就花了。

王明高:你是怎么看郴州市原市委班子系列腐败案的?

曾锦春:李大伦作为一把手没带好头,到处插手招投标、工程。当时在郴州,人、财、物都是书记说了算。

王明高:你认为,制度建设上存在哪些问题?

曾锦春:制度总的来说是好的,关键是落实。制度不落实,就成了挂在墙上的月亮。省纪委每年都搞红包上交,私底下有些人是收多交少,收一万,交一百。我当市纪委书记时每年交一万,实际上收的远远不止这个数,做做样子而已。当时郴州提拔干部都要按“一把手”书记意思办,先是组织部按书记的意思召开部务会,然后是书记办公会,书记同意后召开市委常委会,就是形式而已,党管干部实质上成了“一把手”管干部。还有个重要问题是谁来监督纪委书记、纪委干部。我是市委副书记,又是纪委书记,谁也不敢管我。纪委应该属于同级党委领导,但对纪委书记,同级党委监督不了,纪委自己也监督不了。李大伦作为市委书记多少有些违纪,他也不敢监督我,怕我向省纪委专门报告。对于人大、政协和群众来说,纪委是党内的事,我当纪委书记的时候要搞什么就搞什么。

王明高:请就你的经历,谈谈监督纪委书记存在的问题。

曾锦春:第一,纪委的权力越来越大。连任用选拔干部都要通过纪委讨论通过,虽然是形式,但纪委也是起作用的。第二,在郴州,纪委书记同时是当地大要案协调小组组长,除了管纪委监察工作外,还管起公检法来了,容易从中捞好处。第三,在郴州,建筑工程招投标领导小组副组长是纪委书记,建筑领域是赚钱的地方,这给了纪委书记一个依法腐败的平台。第四,郴州矿山整治领导小组副组长也是纪委书记。组织上给了我平台,我纪委书记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其他领域搞腐败。

王明高: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加强对纪委和纪委书记的监督?

曾锦春:还是舆论监督,很有价值,也很有作用。其他监督流于形式,没有威慑作用。就我的教训来说,一是党委分工上,不要让纪委书记插手别的事。二是纪委书记任职不能超过两届,更不能在本地任职超过两届。纪委书记和纪委干部要异地交流,在本地任职时间长了关系多了,纪委工作就不好开展。我后悔换届的时候要我去当政协主席而没去,也后悔要我到衡阳当纪委书记也没去。如果去的话,新地方我不熟,不会大胆去收钱。上级纪委应该直接对各级纪委监察部门行使监督权,专门成立监督局,只监督纪委工作。郴州市委常委会开民主生活会也是流于形式,都是只讲成绩不讲问题。人都是有感情的,对提意见的人一般很反感,从来没有人敢对我的工作提意见。腐败确实是大问题,但腐败不是一个人在搞,只要稍微有点权,都会去搞。我想,当官无非就是为了发财,当官是一时的,搞几年就没有了,发财是一世的。市委书记在搞,我们也搞,没有什么大错的,只要书记把握大局就可以了。

王明高:如果有机会让你重新选择职业的话,你会怎样选择?

曾锦春:我还是会选择当纪委书记,可以为民做很多实事,只要不谋私的话,我可以反更多的腐败。我再去当纪委书记的话,可以一看就知道什么地方有腐败,怎么去反。我知道腐败的高发区,一是工程投标,另一个是人事调动。人事调动是最大的腐败,司法也是易发区、高发区。公路建设也是百分之三四十的利润,建筑工程是百分之二十的利润。

王明高:你迷信吗,算过命吗?

曾锦春:其实每次收了人家的钱都心惊肉跳,连鸟叫我都怕,喜鹊叫好,乌鸦叫祸。我信迷信,我老婆也信,我还安慰她别太担心,其实我更信。我血压高也是长期担惊受怕所导致。

王明高:你还有什么要求?

曾锦春:希望组织能给我一个机会,搞个释放,我就回到老家,到农村去,侍奉我的老母亲。

(摘自《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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