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斯坦暂停地方选举:“救命良方”还是“延时炸弹”?

9月8日，位于约旦河西岸拉姆的巴勒斯坦高等法院宣布，暂停原定于10月举行的地方选举。原定于10月8日举行的巴勒斯坦地方选举，是十多年来在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共同举行的首次地方选举。巴勒斯坦高院称，之所以暂停这场选举，是由于其未能涵盖东耶路撒冷地区，并且需要时间来对加沙地方法院此前取消部分候选人参选资格一事进行裁决。

10月3日，巴勒斯坦最高法院裁定，将在约旦河西岸地区举行地方选举，将加沙地带排除在外。最高法院同时表示，巴中央选举委员会将向政府递交最高法院的这项裁定，并要求政府确定具体选举时间。控制加沙地带的哈马斯随后发表声明，谴责最高法院的裁定，认为这是一项“政治决定”，目的是加剧巴勒斯坦内部分裂。

法塔赫与哈马斯矛盾依旧 2016年9月23日，加沙地带的一座难民营举办街头狂欢活动，人们互泼颜料、互喷泡沫剂，希望能为难民儿童带来些许欢乐。

法塔赫（巴勒斯坦民族解放运动）与哈马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曾经在反对以色列占领的斗争中紧密合作。然而，随着上世纪90年代以来巴以和平进程的起伏，尤其是在2004年阿拉法特去世以及次年阿巴斯出任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之后，双方之间的争斗日趋严重。在2006年的巴勒斯坦立法委员会选举中，哈马斯出乎意料地击败了法塔赫。在数次尝试组建联合政府的努力失败后，双方于2007年爆发了血腥冲突。哈马斯成功夺取了加沙地带的全面控制权，法塔赫则退守仍处于以色列严密监管之下的约旦河西岸，两派分庭抗礼的局面就此形成。

在此后的十年里，巴勒斯坦再也没能成功举行立法委员会选举，而针对各个市镇乡村的地方选举也仅于2012在约旦河西岸的部分地区举行过一次。在那次选举中，由于哈马斯拒绝参加，法塔赫顺利地获得了压倒性胜利。今年6月下旬，由总理拉米・哈马达拉领导的巴勒斯坦政府宣布，将于10月初举行新一轮地方选举，由此产生400多个地方委员会的新一届领导人。在选举消息公布后的近一个月内，控制加沙地带的哈马斯都没有明确表态。正当人们以为哈马斯又将再一次以指责法塔赫操纵和贿选为名抵制选举之际，哈马斯却于7月15日正式宣布参选，为这次地方选举覆盖加沙地带铺平了道路。

然而，哈马斯宣布参选后，随即就与法塔赫展开口水大战。先是法塔赫谴责哈马斯“抢跑”，即在8月初就开始通过各个社交媒体大规模为自身宣传造势。因为根据巴勒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的相关规定，各种竞选活动只能在选举日之前的两周内（也就是从9月24日开始）进行。而哈马斯在否认这一指控的同时，指责法塔赫抢在选举之前以维持治安为名抓捕其在约旦河西岸的各级成员。随后，加沙地方法院在9月初宣布多名法塔赫和独立候选人参选资格无效，法塔赫认为这是哈马斯对选举公平性裸的破坏……

阿巴斯担心重蹈覆辙

尽管巴勒斯坦的法律体系在名义上独立于各个政治派别之外，但实际上高等法院的法官是由法塔赫领导人阿巴斯挑选任命。在高院的说明中，东耶路撒冷问题是暂停此次地方选举的一个重要原因。从1967年六日战争以来，居住在东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一直都杯葛以色列方面举行耶路撒冷市政选举，即使在1980年以色列立法认定包括东耶路撒冷在内的整个耶路撒冷是该国“永远的和不可分割的首都”后，亦是如此。然而与此同时，由于以色列的阻挠，他们也从来没能参加巴方组织的数次地方选举和2006年的立法委员会选举。所以实际上，来自巴勒斯坦内部政治势力的直接挑战才是法塔赫、尤其是阿巴斯本人的最大梦魇。

阿巴斯于2005年成为巴勒斯坦国总统，依据巴勒斯坦的选举法规，他的任期本应在2009年结束。但由于哈马斯与法塔赫的分裂对抗久拖不决，阿巴斯一直以无法进行新一届总统大选为名留任至今。然而，巴勒斯坦政策与调查研究中心今年7月的民调显示，阿巴斯目前的执政满意度只有三成左右，三分之二的受访者更是希望阿巴斯尽快下台。而近年来其领导的法塔赫不仅在接班人等问题上日趋分裂，党内高层的各类丑闻更是层出不穷。此前，甚至还有学者根据英国剑桥大学所收藏的前苏联档案，发现了阿巴斯曾在冷战时期受雇于情报机构克格勃的“惊天秘密”。虽然阿巴斯通过自己的发言人加以否认，并将这一消息斥责为“以色列的抹黑行动”，但是最近十年来其政治信誉大不如前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在法塔赫面临重重危机之际，经过与以色列数次战争洗礼的哈马斯则十分期待检验自身在基层的影响力几何。如果选举结果证明哈马斯仍然可以借助民众对法塔赫的不满保持较高人气，那就正好可以在组建联合政府的问题上进一步对法塔赫施加压力。作为哈马斯政治局委员的哈利勒・哈亚就声称，因为哈马斯与法塔赫在和解之路上有诸多矛盾，所以基本不愿参加法塔赫组织的各类选举。不过，考虑到这是一次地方性的选举，哈马斯正是基于为乡镇百姓服务的理念才决定“全力以赴”。而除了哈马斯，包括人阵、民阵和人民党（前身为巴勒斯坦共产党）在内的五个左派政党也第一次决定组成联盟参与这次地方选举。这五个政党中的四个都是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传统成员，此前一直以独立身份参与巴勒斯坦各类选举。按照人阵高层的说法，结盟参选就是为了打破法塔赫和哈马斯造成的巴勒斯坦社会两极分化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可能寄希望于哈马斯再次抵制选举的阿巴斯陷入两难境地：如果中止地方选举，巴勒斯坦人一直期待的新一轮立法委员会选举和总统大选肯定更加遥遥无期;如果继续举行这次选举，则可能对自身以及法塔赫领导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造成难以估计的冲击――前车之鉴曾出现在2004～2005年的地方选举中。尽管在那次选举中法塔赫的民调一直占据一定优势，但正是由于在2005年12月的最后一轮地方投票中，哈马斯成功赢下加沙地带多数市镇以及约旦河西岸几个关键城市并成功执政，为其在2006年的立法委员会选举中“意外”胜选奠定了基础。

巴人对未来更加迷茫

尽管最近几年中东地区局势波谲云诡，一直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但大多数注意力都集中在诸如“伊斯兰国”崛起、叙利亚内战、沙特与伊朗的对抗以及土耳其等问题上。由于巴以和平进程长时间陷入冰封之中，过去一直作为中东问题核心的巴以问题如今愈发受到冷落。在今年的联合国大会演讲中，阿巴斯了无新意地重提与以色列和平共处以及巴内部团结的重要性，但却没有给出任何可能达成这些目标的具体可行方案。他的发言也只获得为数不多的国际关注。

或许是由于最近十多年来巴勒斯坦的各类选举总是因为种种因素推迟甚至取消，巴勒斯坦民众对高等法院暂停此次地方选举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虽然政治参与早已成为巴勒斯坦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对于大多数并不富裕的人而言，如何养家糊口才是眼下第一要务。不久前在前往约旦河西岸乡镇的调研过程中，笔者曾采访了不少巴勒斯坦平民和学者。在交谈中，他们除了表达对以色列占领的不满，对巴勒斯坦政局也颇有微词。在许多人眼中，法塔赫贪污腐化，哈马斯过分激进，其他党派也没有太多新意。尽管实现真正的独立建国依旧是大多数巴勒斯坦人的远景目标，不过随着国际声援今非昔比、以色列持续打压以及加沙和约旦河西岸因为政治分立而积怨愈深，越来越多的巴勒斯坦人感到前途一片迷茫。此次巴勒斯坦高院暂停地方选举的决定虽然避免了一场极有可能发生的政治地震，但巴勒斯坦民众对现状的不满在未来会被引向何方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作者为美国布兰代斯大学近东与犹太研究博士候选人，舒斯特曼以色列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