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振华退出

时间:2022-10-24 02:55:52

下海,上岸。不是一个简单的轮回。

2012年,毛振华在约旦过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春节。

约旦显贵亲自驱车带着毛振华去看那里的难民营,瓢泼大雨,道路泥泞,难民们没有雨具,拥堵在路上。警察拉起警戒线,他们才得以脱身。他是应邀前来走访的,这与不久前他写的论文有关――《宏观经济和经济转型的问题》。约旦显贵向他提的核心问题是:中国为什么改革那么成功、社会那么稳定?

“中国改革第一个重要的年份是1978年,第二个是1992年。但是最有价值、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是1978年到1992年之间,这14年发生了什么?”毛振华说,如果没有1980年代各种思想的碰撞、突破,并形成改革的共识,就不会有1992年之后20年的高速发展。

他的名片上,正面印着“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研究所所长”,背面还有6个社会职务,唯一一个跟公司有关的职务是“中诚信首席经济学家”。1992年,毛振华辞去了中南海政策研究室处长职位,创办了中国第一家资本市场信用评级中介机构――中诚信;20年后,他再度转身回到书斋,中诚信似乎在他的事业中开始隐退。

20年前,他的选择被形容为“下海”;如今,他拔脚“上岸”了。

“我在商业上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兴趣做财富英雄。”毛振华说,“我的商业生涯基本上是这样的:有一点经验,当一个观察者,一定意义上当一个思考者,就差不多了。”他是中诚信的创始人、大股东、实际控制人,但他的目光已开始移至别处。

毛振华的身上保留了很浓重的知识分子气息,这是很多“92派”企业家的特征。“当初下海也不是奔着钱去的”,毛振华说,中国那时还没有评级公司,如果可以搞一家像穆迪那样“能给其他国家评级的公司”,成为市场的风向标,他觉得“是件很骄傲的事情”。

1992年,当他去游说相关领导批准中诚信的金融业务许可证时,很多领导还不知道评级是什么。当毛振华带着要做“中国穆迪”的使命感成立中诚信之后,方才发现,自己的热情多少有些盲目――他必须面对一个先天不足的市场。

美国是世界上债券市场最发达的国家,因此才会诞生为这个行业服务的评级公司,才会出现具有国际影响力的标准制定者;但中诚信成立时,中国的债券市场尚未成型,只有国债,且国债的利率被严格限定不能低于银行利息。

毛振华很无奈:“在这个行当里,你居然不能够通过你的努力来扩大市场!”

在公司成立的前14年,中诚信的评级业务基本不赚钱,毛振华只能咬牙苦苦坚持。2006年,中国人民银行开放了银行间的债券市场,市场迅速扩容,评级才成为一个能够赚钱的行业。创办19年后的2011年,中诚信税后利润第一次突破1亿元。在这19年里,不知多少后起企业的年利润早已是十亿乃至百亿规模。

“做了20年才到这个规模,其实很失败,因为你选择了一个被动性增长的行业。”毛振华说。这种失败感在公司成立10周年时更为强烈,因为那时中诚信没什么积累,而互联网的财富英雄们正在星光闪耀地登上舞台。当时毛振华的人事关系还在机关里,依旧有机会回到体制内做局长,但他还是放弃了。

在郁闷徘徊期,喜欢研究宏观经济的毛振华发现了一个秘密:人均收入超过1000美元的中国,正在进入资产增值的时期。投资业务成为毛的第二次尝试。相比评级业务,中诚信旗下的投资业务要成功得多。中诚信的第一笔投资是1999年收购北京长安街上的泰康金融大厦――它曾经是亚洲金融危机时期的烂尾楼,经过包装处理,中诚信获利甚丰。这些年以股权的方式参与房地产开发,中诚信没有失过手。但毛振华说:“搞投资是被迫的,如果做评级有好的市场,我肯定不会去做投资。”

如今,中诚信已是中国评级行业里的龙头企业,但离毛振华定下的“穆迪”的目标还相去甚远。于是,他的离去也多了些悲怆意味:很多事情,注定是无法通过个人的努力去改变的。

当然,选择淡出中诚信的日常经营管理,并不意味着毛振华淡出评级事业;相反,他非常密切地关注着行业的变化,这个行业承载了他的价值感和荣誉感。对他而言,中诚信是一个不算成功但“基本正确的选择”。

虽然这是一个“以保守为生命”的行业,谁说得对就活下来,说错了就死了,但它还是向着“神圣的方向”前进。中国评级行业发展了20年还没有完全定型,只有经历过一次真正的金融风险,市场才会重视评级的作用。

1999年,中纪委对毛振华进行调查,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中诚信成立之初是国有企业,有12家国企背景的股东,毛振华虽然是筹建者却没有股份。在1998年“国退民进”的大潮中,中诚信的12家国企股东选择了逐渐退出。中诚信改制过程中是否牵涉国资流失,正是中纪委调查的原因。虽然没有发现问题,却让毛振华成为惊弓之鸟。他最终选择了退出。

在转型做学者之后,毛振华曾私下说过,“在中国现在的环境下,商人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主控权,中国企业家的死亡率太高了。中国不具备把企业做大的环境,特别是金融性企业。我现在退出来,有一种解脱感。作为第一代创业者,企业发展了,而我也不是一个负面人物。”

2006年,穆迪入股中诚信,毛振华的感觉是“悲愤”。穆迪入股是认为本土评级企业不行的监管部门要求的。毛振华说:“穆迪的进入没有给中诚信贡献什么,它的窍门就是一个财务分析方法,我早就摸透了。”虽然当时穆迪以昂贵的价格买下中诚信49%的股权,但在毛看来依旧是个“错误的交易”,虽然那还是个“成功的谈判”。

在做中诚信时,毛振华经常被人追问:你给人评级,谁给你评级?言外之意,是不是政府授权的?即便完全在市场中成长起来的评级行业,人们还是愿意相信政府的权威。这些年政府的影响力,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1992年公务员下海是一种潮流,这些官员是牺牲了自己利益的,他不认为官位有那么尊贵,愿意下来,现在经过这几年的回潮,重新回到了改革前的状态。其实,一流的人才应该做企业,去创造价值,二流、三流人才才当公务员。但是现在一流的人才都去参加‘国考’去了。”毛振华说。

他怀念1980年代的启蒙岁月――年轻人都在思考中国的未来,僵固的思想被接连颠覆,整个民族焕发着蓬勃的、向上的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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