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起“萧墙”

时间:2022-10-24 02:14:30

《季氏将伐颛臾》一文中,孔子告诫冉有、季路:“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萧墙”一语的出处,大概在此。圣人之后,“萧墙”成了历代形容机关内部的常用词。如唐代王翰《饮马长城窟行》:“一朝祸起萧墙内,渭水咸阳不复都。”南宋汪元量《越州歌》:“萧墙祸起非今日,不赏军功在断桥。”现代人用的更多,如2012年5月12日“网易体育”的一则足球新闻,标题为:“祸起萧墙,鲁能要闹成哪样?”大家运用“萧墙”,都有内部之意,且都与灾祸脱不了干系。那么,“萧墙”到底是怎样一堵墙呢?

《毛诗李黄集解》中说:“生人之道尚明,故施政之堂曰明堂;事神之道尚洁,故文王之庙曰清庙;御侮之道尚肃,故宫室之墙曰萧墙。”由此推断,“萧墙”不出民家,是宫室之墙,萧从肃音,因而得名。《尔雅》:“《语》曰,吾恐季孙之忧,在萧墙之内。则屏谓之树,又谓之萧墙。”这说得更加具体,萧墙其实是屏风,墙的包围、阻隔的性质也只余其半了。孔安国注《论语》亦说:“萧墙,屏也,则门内萧墙,亦通名屏。”可看作界定萧墙是宫廷屏风这一性质的佐证。清代《礼纬》中说得更复杂:“天子外屏,诸侯内屏,大夫以簾,士以帷。”这更详细地限制了屏风使用者的身份,简直就是一套从上至下的礼制规则了。至此,我们基本明确,“萧墙”应是宫室大门处的屏风。

但辉煌的宫室自有高大的院墙,小小的“萧墙”有何特定功用呢?东汉郑康成释明堂位曰:“疏屏,天子之庙饰也。”看来,这扇屏乃是天子特定仪仗的一种,自不可缺。《礼书》中记:“孔颖达曰,汉时谓屏为罘罳,天子外屏,人臣至屏,俯伏思念其事。”罘罳也是屏风,与萧墙是一回事吗?对此,《释名》中解释得最为清楚:“罘罳在门外。罘,复也;罳,思也。臣将请事于此,复重思之也。”“萧墙在门内。萧,肃也。将入于此,自肃敬之处也。”可知罘罳(fú sī)与萧墙都是屏风,却不是一回事。罘罳在宫门外,供大臣跪伏细思要禀奏的事情;萧墙在宫门内,提醒臣子整理衣冠,严肃恭敬地拜见君王。表面上看,罘罳、萧墙的存在给大臣提供了做好业务和心理双重准备的机会,不至在君前衣冠不整,更不会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实际上,这静立的墙壁,更像是王权无声的断喝,时刻提醒臣子当卑躬屈膝。

也有不一样的说法。《陆氏诗疏广要》:“水流湿,火就燥。故用百物之英华,庶几丽而留之,此萧之气绕于墙屋,则墙内乃爇萧之地。故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陆玑说的是周朝宗庙祭祀之事。他的看法大概来自《诗经·大雅·皇矣》中“取萧祭脂”之说。爇萧的原因倒很简单,因为“萧”又名荻蒿,“有香气”“故祭祀以脂爇之为香”。这一点在《礼记·郊特牲》中也有记载:“既奠然后爇萧,合馨香是也。”陆玑所谓萧墙,是王室宗庙祭祀时焚烧香草的地方,不起推斥外界的作用,倒有阻止香气外逸的功能。周人认为“灌鬯求诸阴,炳萧求诸阳”,氤氲的香气是“诏告天地”的明证,更是联通王权和神权的媒介。陆说强调的还是萧墙作为天子诸侯专属之物的特性。

最奇的是清代郑方坤《经稗》之说:“萧,荻蒿也,意古者俭朴,虽诸侯内屏,皆用土筑,以萧覆之,故曰萧墙,犹茅茨土阶耳。后世虽有尚文趋奢,或用雕墙,犹存斯名。”土筑的萧墙一洗奢华崇高的品质,回归自然淳朴。立于门内的“茅茨土阶”俨然成了宣扬诸侯文德的土质纪念碑。

关于萧墙,说法虽众,终无法回避其立于宫室大门处的皇家血统。作为墙内之墙,看似多余,实际大有妙用,它承担着展现王者威严的重大责任。不论是要求臣下俯伏细思,还是爇香萧祛邪避害,都突出了萧墙隔断的特性。这种隔断,刻意拉远了君王与外界的距离,人为地造成了无法探知的神秘。《五礼通考》释萧墙时有句话:“屏,蔽也;树,立也。立墙当门以自蔽也。”一个“蔽”字,点中了核心。萧墙作为天子诸侯的专属遮挡物,无非是要发挥“一墙障目”的隐蔽效果。并且,从诸侯到天子,身份越高,对这种隐蔽效果的心理期待越强烈。《古今注》云:“盖天子非若诸侯内屏,门内堂前亦宜有隐蔽之处,故路门(宫殿正门)内外俱有屏。”可知天子的隐蔽之屏内外兼有,比诸侯还多一道。身居九重还要借助一堵墙来拉开距离,威仪得到强化的同时,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掩饰王权本身的虚弱了。孔夫子与后人不约而同地点明萧墙与灾祸的关联,可能早已看出了权力集中之地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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