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石:志愿军老兵的战俘人生

时间:2022-10-24 07:31:46

张泽石老人曾于1950年参军,1951年随军入朝作战,因部队陷入重围负伤被俘。被俘后,他曾参与领导战俘集中营里的反迫害反背叛的爱国斗争,曾任坚持回国志愿军战俘总翻译、总代表。1953年秋停战后被遣返归国,回国后受到开除党藉的错误处分,并在“反右”、“”等历次运动中遭受迫害,直到1981年落实政策恢复党藉。采访中,我们好像不是在交谈,而是在反思一段历史、一段遭遇,也似乎在读一部掺着血与泪的真实传奇。

走出清华园的革命仔

张泽石,四川广安人,1929年出生。在他不满10岁那年开始与祖国一起遭受巨大的创痛――8年抗战,也早早激起了他爱国救国的斗志。在他高中毕业时,物理老师就对他们说:“你们想科学救国吗?想当中国的爱因斯坦吗?那就去考清华吧!”

1946年,年仅17岁的他考入了清华大学物理系。一方面,清华园中丰富多彩的学习生活吸引着对知识如饥似渴的他;另一方面,师长、学长的爱国激情时刻激励着他,他跟着学长们游行示威“反美抗暴”,一起高喊“反饥饿、反内战”,一系列的现实使拳拳报国的学子们明白了只有先反动政权,才可能实现科学救国理想。

在清华大学,张泽石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地下学生组织――民主青年同盟,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他根据组织上的指示,利用文艺社团,采取歌舞形式同战友式的同窗们开展宣传斗争。

1947年8月,正当人民解放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之际,张泽石在清华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此后在节节败退,加紧镇压学生运动的白色恐怖加剧的情况下,他又陆陆续续的参加了多次学生运动,并多次成功,这使他更加有信心,有决心,也更加热血沸腾。

1948年5月,人民解放战争进入了全面反攻阶段。年轻的张泽石非常希望投入真正的战斗。他就向学校党组织提出了回老家四川开展敌后武装斗争,迎接家乡解放的要求,立即获同意。在他接受解放区敌后工作培训完后,6月份,离开了清华园,踏上了艰险的征程。

朝鲜战场上的文艺兵

在1951年3月,张泽石作为一名志愿军随部队入朝,被编在60军180师,参加了抗美援朝。“当时我才21岁,出生牛犊不怕虎嘛,甚至还带有点浪漫的想法。虽然我参军后经历过解放成都战役和川西剿匪战斗,但那时已是扫尾作战,而且我作为一个文艺兵,从不曾直接投入战斗,还远不懂得战争的残酷性。”张泽石说。入朝前,上级把张泽石调到团政治处任见习宣传干事,负责编印《战斗快报》,他就背上油印机随部队开拔了。

张泽石至今还清楚地记得21日那天从安东(丹东市)跨过鸭绿江大桥时的情景:“我们的队伍就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上铁桥,大家不时回头向欢送的人群挥手告别。我们心里都特别激动,就想着祖国亲人们等着我们胜利归来吧,我们决不允许敌人跨过鸭绿江来侵犯祖国”。

部队接到上级的命令,必须抢时间在15天内赶到三八线,平均每天要走100里地,一个人背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当时我军还未掌握制空权,只能夜里行军。摸黑上下山,偶尔过一段开阔地,敌人的照明弹就挂在天上,他们那‘油挑子’飞机轮番狂轰滥炸。战士们不时疏散卧倒,时而跑步急行。就在这次行军中,有一回部队停下休息,但由于下雨,挖的掩体灌满了水,张泽石就把自己绑在树干上站着睡觉。但刚迷糊过去,突然近处的敌机扔下的炸弹轰响了,把头顶上胳膊粗的树枝都给削断了。张泽石从未经过真正战争中的可怕和艰苦,入朝作战不再是一件单纯的光荣的事,更无心欣赏异国风光,行军中不断看到的是被美军炮火夷为平地的村镇与城市,听到的是失去了亲人的朝鲜妇女儿童的悲啼。

4月4日,部队按期到达了三八线南边的前沿阵地。部队运弹药、粮食的汽车几乎全被炸毁,但所幸人员伤亡不大。张泽石所在的团驻扎在金华、铁原三角突出地带的一个山沟里。为了对付敌机的轰炸,战士就将高射机枪架在两边山头。

随后张泽石所在的团参加了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战斗。为了采访英雄事迹,他随主力营参加了那次消灭美军一个坦克连的战斗,使他对敌人高度机械化装备的技术力量有了深深的印象。战士们顽强战斗,初战告捷。战斗结束后,张泽石在《战斗快报》上写了一首快板来歌颂战士们的英勇顽强。

没想到自己成了俘虏

1951年5月中旬,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开始了。志愿军的武器很差,又没制空权,要到三八线去打,后方战线很长。张泽石所在的部队再次带上一个星期的干粮与轻武器,又一次涉过北汉江,沿着铁路向南穿插,但正面敌人不战而撤,从两侧升起的探照灯交叉排列在他们头顶,指示着敌军炮群向他们射击。前方传来友邻部队围住了南朝鲜一个团正在围歼的好消息,美军并未来解围。

第六天,部队奉命迅速后撤,并承担掩护全线大踏步后撤的任务,张泽石所在的师则为全军断后。但翌日,四周响起了激烈枪声,他们被包围了。“我开始意识到我们已被敌人包围了,但这时内心并无丝毫惊慌。我深信我军是战无不胜的,一定能突围出去。敌人开始紧缩包围圈,密集的排炮把我军占据的山头上的树木几乎全部炸光,战壕已无法修复。眼看美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爬上来了,战士们忍着伤痛、饥饿、疲劳从岩石后面用冲锋枪、步枪、手榴弹打退敌人一次次进攻。我们这些非战斗人员奉命将所有能收集到的弹药送上去阻击敌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敌人不再硬攻而采用飞机、大炮向我军据守的高地倾泻钢铁和凝固汽油。”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战士们伤亡很重,弹药所剩无几,粮食早吃光了,而且还失去了制高点,被敌人的炮火压缩在芝岩里南面的几条山沟里,战士们全身湿透,浑身泥浆,在饥饿中瑟瑟发抖。这时,张泽石才真正感到了形势的严重:既无援兵,又无粮草,找不着组织,甚至辨不清突围方向!

盼望的援军并未到达,而敌人的飞机不时在空中喊话要战士们投降,而部队的传统教育和作战纪律都有“决不当俘虏”这样一条。形势严重,战士们决定在黑夜突围出去。张泽石看到不少战士突围时在敌人的枪眼前倒下。天边出现曙光,敌人坦克轰隆隆压进沟来,战士们就分散往后山跑。“山势很陡,我爬了约两丈高就被一块巨石挡住了,就双手抓住石缝中一棵小刺棵子用力往上爬,脚下太滑,被子弹溅起的石碴又擦破了我的额头。当时猛一使劲,小树被我连根拔起,就头朝下摔了下去,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张泽石醒来时,看见几个敌军持枪围住了他,自己身上已没任何武器,在粗暴的“起来”声中,被押进了公路上我军被俘人员的长长行列。1951年5月27日,张泽石终生都牢牢记着这个日子,从此他开始了漫长的战俘生活。

不能就这么死了

其实张泽石在刚意识到自己被俘时,心里就像被刺了一刀,立刻想到:“完了,一切都完了,我怎么没摔死!”当敌人冰冷的刺刀对着他时,思想上的极大痛苦压倒了肉体上的伤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想起了“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古训,想起了“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羞耻不已的他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他斜眼盯住了身边的大个子美军士兵,盘算着抢枪,拼了!正想着,一块石头绊得他一趔趄,好久才缓过气来,明白了现在行动只是白白送死。突然,前面一个美军士兵喊了起来:“Stop!Or you will be killed(站住!否则你将被射杀)!”紧接着响了枪声。原来是一位战友捂着肚子正向山脚跑去,美军士兵向空中开枪了,张泽石急得用英语大喊:“别开枪,他是拉肚子要去解手!”美军士兵才停止放枪。

那个美军士兵惊奇地瞪着张泽石,立即把张泽石押往后面押队的吉普车旁,向坐在上面的军官报告说:“这个战俘会讲英语!”那位美军少尉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张泽石一下便叫他上车,问:“叫什么名字?在哪儿学的英语?怎么跑到朝鲜打仗来了?”

张泽石心一横:既然已经发现我会英语了,就实话告诉你,看你们怎么处置找吧!于是,张泽石大声说:“我姓张,是清华大学的学生,到朝鲜来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

这位少尉嚷了起来:“啊!清华大学,我知道它,那是一所著名的学校。可惜你上了共产党的当,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他见张泽石把脸扭向一边不说话,便又温和地说:“张,你不用害怕。就我所知和谈就要开始了。战争结束后,双方将交换战俘,你还可以回去继续上学呢!”

张泽石心里一下亮了起来:“我会英语,我可以继续战斗。对,这也是一场反美抗暴斗争,我来朝的目的是什么,我不能就这么死了。”严重的饥饿和极度的疲劳使张泽石全身发软,头发晕,但脑子却在紧张地活动着,他那惊恐、迷惘的心情也开始逐渐安定下来:“继续斗争,只不过现在是在敌后,条件更艰苦些罢了,但只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就没什么了不起。”

当“战俘翻译官”

在一个荒凉的河滩上,有一些军用帐篷和用铁丝围着的营地――前方临时战俘收容站,一块块长方形营地,每块有篮球场那么大。张泽石待的小拘留营里约有200人。由于他会英语被美军少尉知道,就要他当与战俘沟通的翻译。

早有打算的张泽石,在第一次美军少尉叫他按要求整理好队伍、让大家排成一行按顺序到门口领饭,并要他负责给每人发一个饭团的时候,一边发着拳头般大小的大麦米团子,一边小声地告诉战友:“不要暴露军事机密,不要背叛祖国。”不少难友听了含泪点点头,有的难友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饭团;另一些难友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看站在两旁持枪的美军士兵。

果然,一个美军士兵发话了:“What are you speaking(你在说什么)?”张泽石急中生智地用英语回答:“我在劝他们,不要吃得太多,否则会引起胃疼。”另一个黑人士兵便冲他伸出大拇指说:“OK(好)!”他心里也一乐,外语也是一种武器哩。

张泽石上大学之前就在教会学校学习,老师是美国人、加拿大人,于是很早就有了一口熟练的英语。借着一口熟练的英语,且又是一名国际上知名大学的大学生,美军战俘区的军官对他不同于一般战俘,让他当一名“战俘翻译官”。与美军的接触,让张泽石知道了国际上还有一部对待战俘的日内瓦公约,从美军的《星条报》上了解了中美局势及战俘问题。张泽石决定以当翻译来接近敌人,了解敌人对战俘的意图,并可以掩护难友们开展宣传和组织工作。他后来陆陆续续知道按照国际条约应该怎样对待战俘,应当允许战俘有保持自己信仰的自由,有与亲人通讯的自由,免受饥饿等等,这在国际公约里是很明确的,但是他们没一个人知道什么是《日内瓦公约》,这些还是美国人告诉他的,因为他会英语。

那年5月28日,志愿军近千名战俘被押往南朝鲜水原市城郊战俘转运站。在这里美军中尉依旧让他做一名翻译。不同于一般战俘,他带上了工作人员的袖标,每天忙着安排食宿,照顾伤病员。

在到水原后第10天的下午,张泽石从新押送来的战俘中发现了他所在团的副参谋长杜岗。尽管副参谋长当时头发、胡子都挺长,头上还缠着绷带,一身棉军衣又脏又破,但是他那高大的身材和轮廓鲜明的脸仍然使张泽石立即认出了他,急切寻找领导的张泽石真想一下扑上去抱住他。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后张泽石一把抓住杜岗的手,刚轻轻地喊了声“24号”就说不出话来了。张泽石详细地汇报了战斗和被俘后的情况、难友们的表现和敌人目前对他们的态度以及他自己争取当翻译的意图等,请示他是否可行。杜岗表示完全同意张泽石的做法,表扬了他的主动精神,并指示他进一步了解敌人对战俘的意图,努力去发现可靠的同志,团结更多的难友,鼓舞大家的斗志但一定要小心防止被叛徒出卖。张泽石觉得有了主心骨,更坚定的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从釜山集中营到“战俘基地”巨济岛

后来,张泽石跟随战俘一起到了釜山集中营。

釜山是南朝鲜最南端的海港城市,是美军运送军用物资的主要口岸。美军在离海湾不远的一个僻静的山凹里沿公路设置了庞大的集中营群体。这是戒备森严的正规集中营,每个集中营都由3层铁丝网圈围起来,4个角都有高达20米的岗楼;沿铁丝网修有公路以备坦克装甲车巡逻和游动岗哨日夜武装监视。离集中营不远的山头上架设有探照灯。附近还有直升飞机场,停有随时可起飞投入搜索、战斗的直升飞机。集中营附近除了海军陆战队和李承晚警卫部队的军营之外,还有宪兵司令部、远东情报局、第八军情报部等机关。张泽石等被押送到“第10号战俘收容所”,他的编号是730030。当时,每人发了一床旧军毯、一身美军士兵替换下来的旧军衣,上面打印有“P.W”(战俘)的字样,拿走了每人的志愿军军装。

不久,张泽石参与到填写登记志愿军战俘卡片的工作。原来,这个集中营主要是接收从前方新下来的志愿军战俘,进行登记、分类、编队后,即送往巨济岛战俘营长住,只有登记卡片的工作人员、炊事班、清扫队继续留下来。负责营内管理的有一个大队部,从大队长、翻译,到文书、卫生员、通讯员等都由战俘担任。大队下面有中队和小队,设有中队长、小队长。只有大队长是由美军上尉任命的,其余工作人员全由大队长挑选。

张泽石心想:我必须首先熟悉环境,摸清敌我情况,再确定自己的行动方针,毕竟在“卡片登记科”有较大的行动自由。渐渐地,张泽石清楚:美军并不了解战俘内部状况,语言又不通,只得任用战俘来管理战俘,谁当上了大队长谁就掌握了这个集中营的内部控制权。

不久,张泽石“取信”于美军上尉,他戴上了大队长的袖标,当上了第10收容所内最大的“俘虏官”。当天,张泽石物色好了大队文书、管理员、卫生员、翻译员等,组成了大队部。他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深入了解周围难友们的政治态度、精神面貌,发展爱国主义小组成员。

1951年9月中旬,张泽石所在的第10号战俘收容所里陆续接收从前方送来的战俘已近500名。一天,美军上尉告诉张泽石,打算把这些战俘作为一批送到巨济岛去。在巨济岛上第72号和86号两个中国战俘营已集中了将近两万名志愿军战俘了。“岛上朝鲜人民军战俘闹事,战俘营总管杜德将军为此很生气,还是你们中国战俘好,不爱闹事。现在板门店和平谈判已经由于战俘是否自由选择回国志愿的问题搁浅了!你们中国战俘有不少人表示愿意去台湾呢!你自己怎么打算?”最后,这位美军上尉提出了问题。

“我的未婚妻在国内等我回去,我怎么能去台湾呢!”张泽石认真地回答。这位美军上尉笑了笑,拍拍张泽石的肩头走了。

这时,张泽石决定随新战俘去巨济岛,和那里的战友一起领导还未被叛徒完全控制的86集中营的地下组织,展开夺权斗争,投入到更大的斗争。于是,这年9月13日,他和近500名难友被押送往“战俘基地”巨济岛――这是一座从古代高丽王朝起就用来流放囚犯的“死亡之岛”,却用来囚禁两万名中华儿女,一场严酷斗争将在这座孤岛上掀起。

在86集中营中,张泽石同战友一面和美军周旋,一面同战俘营中的叛徒斗争。利用自己较自由的翻译身份,他与集中营其他大队的坚持回国的难友接上关系,组织活动,搜集有关国际大形势情况。先后翻译了10万多字的《抗议书》、《告美军管理当局书》、《给杜德将军的公开信》等等,这些文件列举大量事实揭露美方阴谋和叛徒特务的罪行,声明他们全体中国战俘反对虐待,坚持正义,坚决回归祖国的严正立场,并提出了各种合理的要求。张泽石所在营的238名志愿军战俘集体签名要求回国,才又被集体送到了602战俘营――回国支队。

杜德将军成了战俘的“战俘”

1952年5月初,张泽石等自朝鲜劳动党巨济岛地下党得到重要消息:为揭露敌人强迫扣留战俘的血腥罪行,挫败敌人破坏和谈的阴谋,“巨济岛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做出决定:活捉敌酋杜德准将,迫使其公开向全世界承认美方在战俘营犯下的种种罪行。张泽石所在的“602”的任务是立即开展游行示威和绝食斗争,要求面见杜德谈判,解决改善战俘营的待遇问题,并在见到杜德后立即停止绝食,给杜德造成惟有他亲自出面,我们才能相信美方管理当局的诚意而停止斗争的印象,以便朝鲜人民军同志在他前去谈判时设法活捉他。

5月3日,张泽石等递交了“要求美军当局改善战俘生活条件,要求直接与杜德将军谈判”的致杜德将军函。次日,举行游行示威。5月4日,“602”开始全体绝食。张泽石等多次请博托上尉与杜德将军联系,表示不面见杜德将军决不停止绝食的决心。

5月7日黄昏,巨济岛美军司令部的詹姆斯少校神色匆匆地开车来中国战俘营接张泽石,只说奉命将张泽石送去出席各战俘营的代表大会。张泽石又惊又喜,看来事态正在按照朝中战俘地下行动总指导委员会的安排发展。

到了76集中营,张泽石只见大门内张灯结彩。上百名穿着自己改制的人民军军装的朝鲜战友们组成两道人墙,正列队欢迎代表们的到来。他们人人手执纸做的朝中国旗和彩纸带,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原来,他们已经活捉杜德。

张泽石见已束手就擒的杜德成了战俘的“战俘”,不由得暗自发笑。代表大会如期举行,各朝鲜战俘营代表轮流发言,列举大量的事实来揭发美军对战俘犯下罪行。第三天,控诉大会继续进行,张泽石代表中国战俘发了言,从敌人怎样阴险的在中国战俘营内利用叛徒特务来实行残酷的法西斯统治谈起,如何迫害、陷害党员、干部;愤怒地控诉美军当局在最后要进行“志愿甄别”时唆使叛徒来一次大规模血腥镇压,以致使许多人在真正进行甄别时,不敢表达自己的回国志愿。他的控诉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激动和悲愤不可遏抑。发言,一次次被难友的掌声打断。

到了5月10日,杜德终于在《美方战俘管理当局认罪书》上签了字。几天后,张泽石从《星条报》上看到了板门店的中方代表据此向美方代表提出了极为严厉的谴责,美国白宫和五角大楼引起的惊恐和混乱以及世界舆论的哗然的相关报道。美方再三捏造中朝战俘不愿回国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一段折磨人的日子过去了

杜德获释后,联合国军巨济岛司令官波特纳立即撕毁了有关协议,除了女战俘代表外,所有代表全部被继续扣留在76集中营听候处理。

6月10日,即释放杜德1个月之后,美方果然对76战俘营进行了大规模血腥镇压。他们先是以数千兵力紧紧包围了战俘营,然后用坦克从四面八方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特种兵部队用火焰喷射器烧毁帐篷,步兵则用机枪、冲锋枪扫射,整个战俘营火光冲天,枪声震耳。朝鲜人民军战俘共伤亡300余人,张泽石等4名中国代表被朝鲜战友们坚决堵在地下坑道中,不让参加战斗。

直到战斗结束,张泽石等被美军赶出了坑洞,只见整个76集中营已被夷为平地,到处是燃烧着的帐篷、衣物,被燃烧的坦克还在冒烟,空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汽油味,地下到处躺着伤员和烈士,一些美军的伤员正在被抬走。

当天傍晚,张泽石等18名出席朝中战俘代表大会的正式代表和一些随行秘书、翻译人员,都被塞在一辆美军装运牲畜的特大型卡车车厢里押往巨济岛的最高监狱。

进门后,看守打开了第一扇木门,让他把鞋脱在门外,趁他躬身往里走,一脚把他踹了进去。张泽石从地板上翻过身来,愤怒地喊:“我抗议你们这种虐待战俘的暴行!”而那个看守只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在这里没有什么战俘,只有战犯和刑事犯。不久,张泽石就被叫到了一间办公室。一个中等个子小白脸的美军少尉让他在一份文件上签字,并说签了就把他放回去。但文件的标题竟是《悔过书》,大意是承认朝中战俘代表对杜德将军非法的施加了极大的精神压力和人身折磨,强制杜德在《认罪书》上签了名,承认这是一种犯罪行为,保证今后绝对服从战俘管理当局的命令。张泽石坚决不签,等他走回牢房时,那个家伙也跟了进来,一脚将他踢到了墙上,不由分说的左一拳右一拳将他打的东倒西歪,后又左右开弓的扇耳刮子。这是张泽石生平第一次挨揍。

一段折磨人的日子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在极其单调苦闷的环境中过去。除了每天一次放风、两次吃饭和晚上听命令躺下睡觉外,其余的时间只能困在那1.6平方米的牢笼里呆坐着。但被关起来的这些人并没被吓倒,在狱中绝食来纪念“七・一”,张泽石还利用他的外语与美军管理方交涉,写抗议书。在他们被囚禁了3个月之后,他们的不屈不挠叫美方没办法,一辆大卡车将他们押送到了巨济岛战犯战俘集中营。

1953年4月,终于传来了和谈双方达成了先交换伤病战俘协议的惊人消息。张泽石这些被押在战犯营的战士,通过地下联络员将他们由战俘变成战犯的经过及揭露美方企图长期扣押他们作为人质的阴谋的备忘录交给和谈代表,要求回国。接下来,就在痛苦等待中一天天熬过。最后终于迎来了曙光。

阳光明媚的一天,历尽千辛万苦的他们离开了那座充满噩梦的岛屿。至此,彻底的结束了战俘生涯。历史中的一页已翻了过去,但对张泽石来说已在身心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这段从1951年5月27日被俘到1953年9月6日交换回来漫长的岁月将永生难忘。

上一篇:呦呦鹿鸣春 下一篇:红色政权首任“最高检察长”何叔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