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名女工怒诉:搜身后,谁能还我们一个清白

编者按：2008年6月6日，因员工举报有人偷窃车间的皮革，广东省江门市蓬江区蓬江皮革有限公司的管理人员竟然强迫当班的14名女工自行掀衣脱裤接受检查，而检查结果并未发现有任何人偷盗。14名女工感到人格受到极大侮辱的同时，却还要面对同事们的冷嘲热讽。数天后，其中一名女工因受不了同事们说她“脱衣服露屁股给别人看，太丢脸了”而晕倒在车间里……

从搜员工的包到搜员工的身，从金属探测仪搜身到脱衣搜身，到底是谁给了企业搜身的权利？企业一丢东西，员工便立马成为“嫌疑人”，而搜身俨然成了某些人心目中维护自身利益的潜规则。然而，搜身过后，员工的脸面该放哪？员工的清白该如何洗清？如果不是迫于社会舆论的强大压力，或者受害人的强烈诉求，搜身者中有多少人会受到法律的追究？

位于广东省江门市蓬江区的蓬江皮革有限公司是一家生产皮革产品的厂家，全厂大约有300多名工人，工人的月薪大约在1000多元，很多熟练工每月都能挣到1400元到1800元左右，由于挣钱多，很多员工都很喜欢这份工作。然而，拉皮车间的14名女工因为工厂的一个“偷盗怀疑”，所有的工作乐趣都在6月6日这一天戛然而止……

女工：是谁给了工厂

想搜身就搜身的权利

2008年6月6日上午，正在蓬江皮革有限公司拉皮机上工作的魏玲（化名）突然接到孩子学校的电话，称孩子在学校里不听话。挂上电话后，魏玲的心一下乱了，今年40多岁的她和丈夫带着孩子来到异乡，除了一心挣钱外，还希望孩子在城市里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没想到孩子这么不争气。越往深处想，魏玲的心里就越不踏实，孩子上课不听课，在学校打架了，还是……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脑海里盘旋着，最后，她决定利用中午吃午饭的时间前往孩子的学校探个究竟。

下午4点，魏玲边走向拉皮车间准备接班，边想着晚上下班回家后该怎么教育孩子，就在她走进车间后，车间的管理员告诉她，厂长让她和上午与她在同一台拉皮机上上班的刘红（化名）到厂部去一趟。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路小跑着赶到厂办。刚踏进办公室，魏玲就听到有人冷冷地问：“你中午离厂干什么去了？”

“我接到学校电话，到孩子学校去了。”魏玲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有人举报你偷了工厂的皮革。”一名管理人员盯着她说。

“哪有这样的事，你们不能这样冤枉人。”一向工作勤恳的她，突然听到“偷”这个字时，感到特别委屈。想到工厂每丢失皮革或者铝质小夹子，厂办都要把女工叫去“审问”，厂里防女工就像防贼一样，太不尊重女工了。本来中午为了孩子的事，魏玲的心里就有些不舒服，现在加上厂里无凭无据就给她安了一个“偷”的罪名，一气之下，魏玲说了句：“不信你搜我身呀！”

“你还怕我不敢呀！”厂长也被魏玲激怒了，生气地说：“搜，搜！两个人都要搜。”看着厂长盛怒的样子，魏玲的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不会真的搜身吧！也许是厂长的气话。”

就在魏玲心里忐忑不安时，厂长真的下令让一名厂办女职员和一名烧水女工将两人带到厂办内的卫生间接受检查。

来到卫生间后，女职员让两人快点脱衣服检查。“我们真的没有偷皮革，麻烦你们和厂里说说好话。”魏玲哀求道。

“别为难我们，快点！”两名检查者拒绝了魏玲的哀求，而她们的眼神在魏玲看来，很不屑，好像魏玲就是小偷，她的求情就是最好的证据。

在检查者的要求下，魏玲和刘红低下头，默默地把上衣掀到胸部以上，裤子脱到大腿以下，可是两名负责检查的女工上看看、下看看，根本就没有检查到什么皮革。魏玲后来回忆说，当时脱裤子的那一刻，她真的想哭，不仅仅是为了身体的，更是为了厂里如此不信任女工，一种被歧视的感觉紧紧地包围着她，让她觉得以前如此卖力地干活真是不值得！

被检查完后，魏玲眼含着泪水默默地提起裤子，她决定豁出去了，一定要找厂长问个明白，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搜了身。“走！我们要厂里给我们一个交代。”魏玲拉起刘红的手，向厂办走去。

“凭什么就怀疑是我们俩？丢东西的时候又不是只有我们俩在上班！你们要拿出证据来，凭什么搜我们的身？”魏玲气愤地质问厂长。

“厂里有权利怀疑任何人，再说，没有证据厂里也可随时对任何人进行检查。”一名管理人员冷漠地说。

此后，为了表示厂里是“一碗水端平”，厂长竟然下令让上午在拉皮车间上班的另外12名女工全部到厂部接受搜身检查。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朱冉（化名）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不停地告诉记者：“我不敢想那天发生的事，一想起这事，头就痛得像快要裂开一样。”

朱冉是2001年来到厂里上班的，经过几年的磨练，她已经是厂里的一名熟练工，每月都可以挣到1400元到1800元左右。对她来说，工作辛苦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能挣到钱，皮革厂的工资让她很满意，所以她很珍惜这份工作。6月6日那天，当她和其他的工友被通知前往厂办报到后，她还担心地问：“是不是又要被问话？”

来到厂办后，朱冉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后，就被带到了卫生间。站在卫生间里，看着管理人员的冷脸，她更加不知所措，“把上衣掀到胸部以上。”不知道管理人员要干什么，但朱冉还是默默地依言行事。“把裤子脱下来。”看完上身后，管理人员又说。

“这是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脱裤子……”许多的问题都集中在朱冉的脑子里，可她没敢问出口，怕挨骂，更怕在拒绝后失去这份工作。愣了几秒后，朱冉缓缓地褪下了自己的长裤，看到管理人员低着头朝着自己的下体看来看去的，朱冉的脸一下红了，嘴边的话忍不住就溜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看你屁股！”管理人员竟然笑嘻嘻地回答。

这是什么话？朱冉皱着眉头看着管理人员离去的背影，默默地提起裤子扣好，突然管理人员搜寻的目光在她的脑海里闪过，“莫非她在找什么东西？皮革？”想到这里，朱冉的大脑一下空白了，肯定是厂里又丢了什么东西，竟然怀疑是她干的，所以才让她脱裤检查！那天，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车间的，只记得头很疼，很疼……

其实，朱冉的遭遇还算好的，有些女工因为身体原因还遭遇管理人员的亲手摸查。一些长得胖，身体松弛的女工除了脱下外衣长裤接受检查外，还要被迫接受管理人员的亲手搜身。因为肥胖女工的腰腹部有很多皮皱，管理人员认为在搞不清是人的皮皱还是藏有皮革的情况下，只有亲自动手进行摸查才能鉴别出来；一位女工因长得特别瘦小，检查者怕她身上万一藏有“赃物”不易看出来，竟然要求她当着检查者的面，将内衣裤全部脱下，接受一次裸的检查……女工们当时感到羞辱万分，有的女工在接受检查时当场就哭了，因为不知为何被迫要接受这样的人格羞辱，女工们回到车间后都没有心思上班，许多人整个工作日都在偷偷哭泣。

6月7日，14名女工在备感侮辱后，集体到厂办要求给个说法，不给说法就不上班。迫于女工们的压力，6月10日下午，厂里在拉皮机车间的墙上贴出了一张盖有厂部印章的道歉信。14名女工原本以为厂里的公开道歉可以还给她们一个清白，而她们本身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后失去这份工作，精神上的伤害也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愈合……

就在14名女工想要忘记这件事时，同事们的风言风语渐渐传到她们的耳边，让她们对厂里的行为再也忍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换班之后，朱冉带着一身疲惫，准备去下洗手间就回家睡觉，就在她走到洗手间的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别的工友的谈话声，“肯定有人偷东西了，要不厂里怎么就无凭无据检查她们14个人？”一个工友说。

“听说每个人都把裤子脱了检查的，不过好像什么都没有查到。”另一个工友说。

“查到了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多少要顾点面子的。不过以后对她们要防着点，她们每个人都有小偷的‘嫌疑’。”

朱冉再也听不下去了，真想冲进去和她们理论，但是那样只会越描越黑，她叹了一口气，无力地朝着厂门口走去。那一刻，她只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很沉重、很沉重……

不久，朱冉再次听到了工友的取笑。那天，朱冉去别的车间找老乡，刚走进车间就看到同事们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不屑、嘲笑……憔悴的她已经无力管这些，只想快点找到老乡，可是在她经过一台机器时，却听到两个同事的悄悄话：“就是她，衣服露屁股给别人看，太丢脸了！”“小声点，厂里都把她列入小偷人选了！”一阵刺耳的嘲笑声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停住了脚，强忍住泪水快速地飞奔出车间。

那天，朱冉在拉皮机上边工作边偷偷地哭，泪水一滴滴地打湿了机器，车间的其他工友看到朱冉的样子，大家都沉默了，她们的心里其实是一样的苦，因为搜身事件发生后，她们一样听到了很多的风言风语，她们被迫的搜身变成了她们的一个污点。

6月14日那天，在遭受多天的煎熬后，朱冉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晕倒在车间里，后来被厂里送到五邑中医院救治。

14名女工在沉默、思考了多天后，终于前往江门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投诉工厂的侵权行为。

厂方：向女工道歉，

今后加强法制教育

6月16日，蓬江皮革有限公司的厂长黄伟坚以及副厂长何观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证实厂里确实发生过“脱衣检查”事件。

据黄伟坚介绍，由于该公司近年来经常有皮革、铝质夹子等物件失窃，造成厂里损失很大，直接影响了正常生产，尤其是今年，失窃相当严重，单是失窃的7000多个夹子就损失2万多元，因此厂里多次开会强调加强管理，同时也呼吁员工发现偷窃行为时要积极举报。6月6日，厂里接到员工举报，称拉皮车间拉网班有两名员工有偷窃皮革的嫌疑，当天下午厂里就通知这两名女工到厂办公室协助调查。当时本想报警叫警察过来处理的，但觉得如果通知了警方的话可能会把事情闹得比较严重，转念一想还是自家人在自家解决算了。在此过程中，这两名女工为表清白，提出可接受检查，并提出全班员工都要接受检查，否则就是歧视她们两人，不公平。当时厂里也同意了她们的意见，拉网班全是女工，因此就派出2名工作人员负责在办公室的洗手间内对她们进行检查。在检查过程中，由于检查人员失误，要求被检查女工自行解衣检查，导致侵权事件发生。不过在整个检查过程中，检查人员没有动过手，没有做过任何强迫。

事后，厂里也意识到检查人员之举不妥，于6月7日召集拉网班被检查的女工，向她们赔礼道歉。当时她们一致认为工厂的道歉是诚恳的，接受了工厂的道歉，并要求写公开道歉信还她们清白即可。由于6月8日和6月9日是假期，厂方在6月10日张贴了告示公开道歉。直至6月13日，有员工到劳动部门投诉，厂里再次召集拉网班被检查的员工协调解决此事，后经双方协商，厂方再次张贴了道歉信，其中7名被强行检查的女工接受了厂方的公开道歉，并接受了精神赔偿金每人1000元，另外7名未接受调解的女工也正在协商之中。

最后，黄厂长表示，厂里此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而且工厂平时对员工的福利非常重视，给员工按时出粮、购买所有的社保，此事的发生只是一个例外。今后，工厂会加强法制教育，增强管理人员的法律观念，对于投诉的员工，厂里希望她们继续留在厂里安心工作，工厂绝不会“秋后算账”。

工会的关爱：坚决维护

女工们的合法权益

在接到14名女工的投诉后，蓬江区劳动监察机构已对此事进行调查，情况属实。在当地劳动部门的直接干预下，厂方开始意识到自身的错误，同意除了向女工道歉外，另外协商给女工们精神赔偿。6月16日上午,厂方组织14名女工开会,提出每人赔偿500元了结,这个赔偿数额遭到全部女工的拒绝。于是，厂方开始分别与14名女工逐个谈补偿条件，当天下午，14名女工中有7名女工自愿接受调解，愿意收取厂方的1000元精神赔偿金，不再追究厂方的侵权行为。而魏玲和另外6名女工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调解，仍然希望通过诉讼获取应得的赔偿。毕竟，魏玲和几位外来女工在经历了颠沛流离的打工生活后，没有其他事比经济补偿来得更实惠、更令人安心了。

最后，迫于各方压力，厂方认真地和女工们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魏玲代表女工发言说：“我已超过40岁了，又是外地人,年纪大，离厂后难再找到工作，我还是想在这家工厂继续做下去。”但魏玲同时表示：“之所以没有接受厂方最早的调解方案，是因为尊严比工作更重要，承受这么大的精神压力,应该获得自己应得的东西。”厂里也表示，不希望与工人对簿公堂，毕竟打官司耗不起时间也赔不起金钱，讲到底，厂方仍然希望能与女工们和解。

在获悉14名女工受到非法搜身一事后，江门市、江门市蓬江区两级总工会于6月17日来到工厂调查了解事情的真相并慰问受伤害的女工，维护女工们的合法权益。企业负责人向两级工会的调查人员如实汇报了事件的发生及事后企业的处理意见。企业负责人表示，他们已按受伤害女工的意愿在全厂最显眼的告示栏上再次贴出了企业致受伤害女工们的道歉信，并面向全厂职工第二次向受伤害女工表示道歉，企业还带在这次事件中受精神伤害而身体感到不适的女工到医院治疗。当地司法所转达了女工们对企业初次补偿数额不满的意见，并根据女工们的意愿向企业作出调解建议，在两级工会和当地司法所的调解下，工厂已同意给予受伤害女工每人8000元的精神赔偿金，14位女工都接受了企业的道歉并在精神赔偿协议书上签了字。

6月18日下午，在当地劳动部门和司法所的见证下，14名女工与厂方签下了谅解协议，14人全部获得每人8000元的精神赔偿金（先前已领取1000元赔偿金的7名女工每人再补7000元的差额）。

搜身，何时

不再上演？

女工被搜身的案例屡屡发生。东莞市新科磁电厂一车间因丢失一块价值约2万元的半成品磁片，强行对该车间30余名女工进行脱衣搜身，未果又多次审问女工，导致当事人精神恍惚，一度被送去打吊针；因怀疑工人偷了公司的皮革，青岛大明皮革有限公司的保安，下班时对20多名女工逐一脱衣搜身；在顺德某首饰厂上班的刘小姐因在车间走廊处弯了一下腰，就被厂方怀疑捡拾了制作戒指的白金材料，被带到保安室脱衣接受检查……

工厂丢东西，搜身似乎是唯一能找出小偷的途径，老板们屡试不爽，好像女工是穷人、弱势群体，所以就一定会偷厂里的东西。对14名女工进行检查，看似是她们自行脱衣检查，其实是一种变相的强制。

但如今的女工与以往的女工相比，文化程度、法制观念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们很不愿意接受这种侮辱人格的检查，但是不接受检查能行吗？不检查，就将被戴上小偷的罪名；不检查，饭碗就保不住，只好忍辱负重。其实，女工被迫脱衣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习惯使然。但是同事的嘲笑，就好像在女工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同为弱势群体的她们应该是连成一条心的，但人性的劣根性却让她们互相诋毁，这是我们非常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最终，我们非常欣慰地看到女工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工厂终于低头承认了错误。一次次的搜身、一次次的舆论压力，每一次在搜身事件中的受害者的抗争都会改变着企业主的看法和态度，只要相关部门在法律制定过程中完善相关的制度，让受害者的权益得到更多的法律保护，让侵权者受到更严厉的法律惩罚，我们有理由相信，非法搜身事件肯定会越来越少，直到最终消失。

小知识

面对搜身事件的发生，小编的心情非常沉重，认为增强女工的法律意识相当重要。在此，小编搜集了一些关于搜身方面的法律法规，特罗列如下：

《宪法》第37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禁止非法拘禁和以其他方法非法剥夺或者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禁止非法搜查公民的身体。

《民法通则》第5条规定：公民、法人的合法的民事权益受法律保护，任何组织与个人不得侵犯。

《刑事诉讼法》规定：必须是享有执法权的有关机关和部门，才享有搜查的权力，而且这种搜查必须符合法定的条件和程序。

《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侮辱、体罚、殴打、非法搜查和拘禁劳动者的，由公安机关对责任人员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罚款或者警告；构成犯罪的，对责任人员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刑法》规定：非法搜查他人身体、住宅，或者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构成非法搜查罪，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