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制、融通型”:美国掀起职教办学模式改革

一贯制、融通型是对当下美国一种新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特征概括。一贯制是指：第一，此类学校的学制为五至六年，学习过程贯穿高中阶段教育和大学阶段教育，学生毕业时获得高中毕业证书和大学副学士学位证书（或修满两年高等教育的所有学分）。第二，此类学校均属职业教育范畴，侧重培养相关产业领域所需初、中级技能人才，办学目标力图实现由高中入大学，由大学入职场的一贯而成。融通型是指：第一，此类学校的办学主体是以中等教育机构、高等教育机构、企业为核心的多元共同体，来自各方的资源和力量在办学过程中融为一体，通力协作。第二，此类学校的教育教学过程并非高中、大学、职校课程的简单相加，而是将中等教育、高等教育、职业生涯与专业技术教育三者所含的知识学习与技能开发融会贯通，自成一体，形成独具特色的新型技能人才培养路径。在当下美国，一场兴办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职业教育办学模式改革运动正蓬勃兴起。

一、时代背景

作为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一次创新，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在美国的兴起源于两方面因素的合力作用。

（一）技能危机浪潮对美国社会的巨大冲击

进入21世纪以来，无论内政外交，国计民生，美国的境况都可谓是危机重重，而其中对美国社会经济发展危害最为严重者当属技能危机。技能危机是对现今美国技能人才队伍渐趋弱化，难以满足产业界业已升级的用工需求现象的概括。本世纪初，美国制造业行业协会了其首份名为“技能鸿沟”的研究报告，对当时制造业领域业已显露的技能缺失问题进行了探讨。10年之后，技能鸿沟问题已基本遍及美国产业界。据统计，多个行业技能工人缺口以百万甚至千万计。奥巴马总统在2012年国情咨文中就提出：“我时常听到企业界精英抱怨在国内招不到具备合格技术的工人。在蓬勃发展的高新科技领域，技能人才的供应尚不能满足半数需求，扭转这一局面刻不容缓。”可见，席卷全美产业界的技能危机浪潮已对美国社会产生巨大冲击，而国家技能人才队伍的重建也因此成为备受关注的议题。

（二）美国职业教育体系大变革进程的启动

二战以来职业教育在美国的发展时兴时衰，在经历克林顿时期“学成致用”运动的短暂勃兴之后，小布什时期美国政府以及教育政策核心精英群对四年制大学教育的过度推崇、以四年制高等教育为终极目标的中小学“大考”制度的确立（中小学阶段的应试教育也因此而兴）等不利因素将美国的职业教育拖入了“大萧条时代”：中等教育阶段的职业教育萎靡不振，承担高等职业教育功能的社区学院系统以追求“专升本”（完成社区学院两年学习后转入四年制大学）为荣，疏于技能人才培养。这导致全国层面技能人才队伍的日趋弱化。几乎与之同步，美国产业界的用工需求却发生了“大升级”：对技能人才总体受教育程度的需求从高中教育变为高等教育（以两年大学教育为主），对综合技能的需求也有大幅跃升。技能鸿沟的出现正是这种供需严重失衡的产物。在技能危机的巨大压力下，重塑职教，振兴技能逐渐成为美国社会共识，2009年执政的奥巴马政府也将此作为施政要务，并和众多企业界、公益界、思想界、教育界等社会精英协作伙伴一道，开启了一场将美国职业教育体系由1.0版升级为2.0版（美国教育部部长阿恩·邓肯对新型职业教育体系的比喻）的大变革进程。在此次变革进程中，办学模式的创新求变是各方发力的焦点，为此奥巴马政府及其社会精英协作伙伴共同设立了旨在推动全美社区学院系统办学模式改革的“振兴技能，共塑未来”协作联盟。企业界也纷纷致力于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改革实践，全美第一所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便是由IBM公司为主设计并推出的。

二、勃兴之象

在当下美国，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发展已呈勃兴之势，具体表现包括以下四方面。

（一）办学模式的确立

于2011年9月成立的一贯制科技高中是全美第一所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该校由IBM公司、纽约市教育局、纽约市公立高中系统、纽约市立大学科技学院联合创办，以培养电子信息产业技能人才为目标，学制六年，学生完成高中四年、大学两年的知识学习与技能培养，获得高中毕业证书和应用科学副学士学位证书，同时享有IBM公司初级技术岗位的优先录用保证。目前，一贯制科技高中运行近两年，其办学实践在美国教育领域获得广泛认可，而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也在此基础上得以确立。具体说来，该办学模式的构成主要有三方面：一是力求创新的办学思路。谋求中高等教育相衔接的一贯制是近十年来美国中等教育的潮流与趋势，但将完整的四年高中和两年大学教育融为一体则是一贯制中的创新设计。二是联群通力的治校机制。一贯制科技高中的管理机构是由校方、IBM公司、纽约市教育局、纽约市立大学、科技学院五方面代表13人组成的委员会，该委员会定期举行会晤，针对办学进程中的重大问题进行磋商并制定解决方案。在IBM公司和科技学院，常设专门负责学校事务的项目组，公司和学校还为每一名教职员工配备了联系人，一贯制科技高中的教师可就教学过程中的各类问题随时探讨求助。三是融会贯通的课程体系。一贯制科技高中的人才培养并未沿用将大学学分课程、职业技术培训“嵌入”高中阶段的常规模式，而是设计出六年学习一贯而成的课程体系，高中、大学、职业教育三者所涵知识学习与技能培养融会于其中。数学、英语、信息技术、践行致用是一贯制科技高中的四大主干课程。数学、英语方面，学生将依此完成高中、大学阶段的相关课程。信息技术方面，在半学年的计算机基础知识学习后，学生将系统学习科技学院的一系列信息技术专业课程。践行致用课程是学生应用型综合技能得以全面开发的平台，这门课程包括与IBM辅导员的定期交流（IBM公司为每一名学生配备了辅导员）、将所学应用于实际的项目教学（辅助各门课程）、对IBM及其他IT业公司相关项目的深度访问调研、在IBM及其他IT业公司的实习（第三、四学年进行的是科技学院的实习课程，在第五、六学年学生将以有偿劳动的正式学徒生身份在IBM公司实习）。

（二）经验在全美推广

在IBM一贯制科技高中“样板效应”的影响下，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得以在全美多州迅速推广。在创办一贯制科技高中的同时，IBM公司还积极筹划在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复制”这一办学模式。2012年9月，由IBM、思科、摩托罗拉、微软、Verizon无线五家公司会同芝加哥市公立高中系统、芝加哥市城市学院系统创办的五所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正式成立。这五所学校的办学模式与教学实践方面和纽约市的一贯制科技高中完全一致。2013年，纽约州正式启动了以在全州新建10所同类职业学校为目标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拓展工程。纽约州州长安德鲁·科莫专门为此拨款400万美元，IBM以及其他多家大公司依旧发挥了重要影响。这一工程所规划的10所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将在2013年9月后正式成立，办学方向扩展至医疗、能源等多个领域。同时，在艾伯森基金会的策划和资助下，爱达荷州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建设工程也得以正式启动。2013年4月，奥巴马政府推出了以“学习为应用而准备，教育与职业相沟通”为主旨的高中教育体系重构计划，并专门划拨3亿美元作为竞争性拨款。在这次重构计划的办学模式典型实例中，IBM一贯制科技高中名列首位，受此影响，华盛顿、弗吉尼亚、马里兰、北卡罗来纳等全美多州的相关教育部门都开始酝酿在本州开展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复制工作。

（三）成为美国职教改革“主推品牌”

一贯制、融通型办学模式的出现，被当下美国社会视为破解技能危机，重兴国民技能的利器，从而成为职业教育体系大变革进程中的“主推品牌”。美国经济界众多具有战略眼光与公益精神的大企业、基金会、精英团体是此次职业教育体系变革的主要推手，而多年来致力于美国教育改革实践的IBM公司便是其中代表。在筹划一贯制科技职业高中之时，IBM公司的目标就不仅仅是开办一所学校，而是创立一种符合产业界技能人才需求，能在全美范围内推广的新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为此IBM和经济界其他合作伙伴共同编写了近百页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办学手册并在各州传发。可以说，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是当今美国经济界精英认可并致力推广的办学“品牌”。在其推广过程中，经济界力量除参与合作办学外还提供了资金支持，如芝加哥市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得到了比尔·盖茨基金会的大力资助。爱达荷州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建设得到了艾伯森基金会的500万美元启动资金。奥巴马政府也将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确定为其职业教育体系革新的主打项目。包括阿恩·邓肯在内的多名教育部高官曾赴纽约一贯制科技职业高中视察并对其办学模式赞誉有加。在2013年国情咨文中，奥巴马向美国公众介绍了IBM公司的一贯制科技职业高中并称“希望全体美国公民都有如此好的受教育机会”。

（四）探索建立国家制度

珀金斯法案是美国联邦政府宏观调控职业教育的最重要法案。2013年是该法案的重修之年，为此奥巴马政府于2012年推出了珀金斯法案改革计划，而构建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成为此次法案重修的核心内容。针对一贯制，改革计划提出：美国产业界现今及未来对技能人才的需求是，接受两年制高等教育、具有较强的行业从业技能。因此未来各类职业教育项目须由中等教育机构、高等教育机构、企业共同开发完成，为受教育者铺设一条从高中到大学、由大学入职场，一贯而成的人才培养路径。为达成这一目标，改革计划将中、高等教育机构间的课程与学分衔接合作协议确立为未来职业教育办学的硬性要求。针对融通型，改革计划提出：首先，未来职业教育办学的主体必须是多元共同体，共同体的组成可以地域、行业或其他要素为依据，其基本成员必须包括中等教育管理机构、提供两年制学位的高等职业教育机构，其他成员可由企业、行业协会、工会组织、劳动与就业领域的政府机构及民间组织、研究机构、相关市民社会组织等各类行为体组成。为确保多元办学力量间的融通，改革计划还提出教育机构在申领联邦财政拨款时必须获得企业协作伙伴的配套资源投入（包括资金、设备、培训场所、技术支持等等）。其次，未来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路径必须实现两大融通。一方面，中等教育阶段、高等教育阶段以及针对特定行业领域用工需求的知识学习和技能培养不可泾渭分明，而需融会贯通。另一方面，课程体系的设置须将知识层面的基础知识、专业知识、行业技术知识，技能层面的对知识的提取与运用技能、行业岗位所需的实操技能、适用于不同行业领域的职业生涯技能融会贯通。可想而知，在2013年珀金斯法案重修之后，连贯与融通将正式成为美国职业教育办学的国家制度，而与此紧密契合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必将获得更大发展。

三、影响与作用

与单独一所创新型学校的出现不同，一种创新型办学模式在国家层面的兴起往往能够对教育体系的整体变革发挥积极影响。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兴起对缓解美国社会技能危机、推动美国教育体系改革进程的影响力发挥着重要作用。

（一）成为破解美国技能危机的最为有效之法

实用为纲是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最为核心的办学思路，此类学校的各项要素都和美国技能危机时代的技能人才需求紧密对应：其一，当下美国社会技能鸿沟的最大用工缺口集中于STEM产业领域，而绝大多数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专业设置也集中于此，后期出现的此类学校大多就被命名为STEM一贯制高中；其二，如前所述，美国产业界现今及未来对技能人才队伍主体受教育程度的需求是接受两年制高等教育，而所有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一方面将四年高中、两年大学融为一体，从而保障了两年制高等教育的完成率（在现今美国中学高辍学率、大学低完成率的境况下，这点难能可贵），另一方面将学生的学习道路终点设定为两年高等教育，而不刻意追求四年制大学教育；其三，企业界是美国技能危机的最大受害者，而在以校企共治、联合培养为主要办学特色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中，企业界可将其对技能人才的各种诉求融入到学校的教育教学过程中，从而最大程度满足其自身需要；其四，技能可大致分为基本功技能（美国教育界将读、写、算归为此类技能）、终身学习技能、职业生涯技能（包括格物致知、审思明辨、学以致用、创新求变、联群通力等各项技能，现今美国教育界又称之为21世纪技能系统）、行业领域技能、岗位业务技能五种，而当下美国企业界需求迫切的是涵盖上述五种技能的综合技能。在长达六年的人才培养过程中，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能够将上述综合技能的全面开发融会贯通于教育教学活动之中。

（二）奠定美国职业教育体系变革根基

在美国职业教育体系的变革过程中，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兴起无疑发挥着十分重要的基石作用。其中原因有多方面：第一，办学模式是教育体系的根本，作为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一大创新，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之兴势必成为职业教育体系变革的重要支柱。第二，作为当前美国职业教育体系改革 “主打产品”，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已然具备了发展成为与传统大学教育拥有相同社会认可度的优质教育“品牌”的基础，办学“品牌”之兴能够带动职业教育“产业”之兴，进而在美国社会形成职业教育不弱于普通教育，技能娴熟不输于学识渊博的新职业教育观，实现职业教育社会地位的大幅跃升。第三，当前美国职业教育体系变革的终极目标是实现“学必期于用，用必适于地”的实用主义转型，而转型的实现又亟需创新求变。一贯制、融通型办学模式无疑是务实、创新的最集中体现，其在美国各州的蓬勃兴起势必催发全国范围内的求实、求变职业教育改革思潮。第四，多元主体间的通力协作格局是美国未来职业教育体系的最主要特征。一贯制、融通型办学模式的兴起将对这一格局的最终形成发挥至关重要的影响。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是企业界参与职业教育办学的一个成功范例，企业界在办学过程中影响力的发挥，将极大调动其参与职业教育活动的热情，并最终推动企业界完全融入未来美国职业教育体系多边治理格局之中。其次，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办学与施教过程是包括企业、中等教育机构、高等教育机构以及其他行为体在内的多元主体间的通力协作过程，合作经验的丰富、合作意识的增强贯穿其中，这对未来职业教育体系中多元主体间联群通力格局的形成大有助益。

（三）有力推动美国技能革命运动发展进程

技能革命是现今美国教育的时代主题词。无论横向（普教与职教，通才培养与专才培养）、纵向（从学前教育到研究生阶段教育），美国国家教育体系的各组成部分几乎全部面临发展危机，有些甚至极为严重。美国社会精英阶层对教育体系变革的呼声不绝于耳，就连对外政策影响力精英群落中最具代表性的对外关系理事会也就此“教育改革与国家安全”研究报告，称教育体系的失败已动摇国本，危及国家安全。危机往往引发变革，在社会各界的合力推动下，一场重塑教育体系的社会运动正在全美蓬勃兴起。建构全民化、终身化、实用化的综合技能培养体系是此次美国教育变革的中心目标。主导此次教育变革的社会共识是：在21世纪知识经济时代，对受教育者而言，素质教育以及综合技能的开发与培养至关重要，围绕此目标，学前教育、中小学教育、大学教育、研究生教育等各个教育阶段应形成有机统一的综合技能开发和培养系统，其培养遵循实用主义目标，即帮助受教育者实现由学校入职场的一贯而成。而在此过程中，所有参与其中的施教主体应努力做到各方面技能培养的相辅相成，融会贯通。由此可见，职业教育领域内一贯制、融通型办学模式的兴起是与当前美国教育体系大变革主题相契合的，这种新型技能人才培养路径的形成和成功将对美国教育体系其他组成部分在一贯与融通方面的改革发挥示范作用。同时，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办学宗旨是以STEM产业领域的初级人才为培养目标，但是从此学校毕业的学生仍可通过继续深造或就业后的继续学习而成为相关行业领域的中、高级技能人才。这种技能人才培养路径的出现无疑会对普通高等教育在人才培养方面的传统强势地位形成冲击，从而对其实用化改革发挥推动作用。

四、启示与借鉴

如何实现《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到2020年形成现代职业教育体系的战略目标是我国职业教育领域面临的历史性课题。办学模式的创新求变是职业教育体系变革的核心要务，美国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兴起对我国当下及未来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改革与创新颇有启示和借鉴。

其一，我国职业教育工作的决策者和践行者应确立以新型办学模式之兴带动体系变革的战略思想。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的兴起对美国教育体系的整体变革发挥了重要影响，这种“以点带面”的发展模式很值得思考。办学与施教的过程涵盖了教育理念、教育主体、教育资源、教育行为等教育体系中的所有要素，而一种好的办学模式能够促进这些要素间的相辅相成、融汇贯通，从而实现体系的全面优化。

其二，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在美国的兴起一定程度上源于社会各界精英的大力推动。在我国，职业教育办学一旦出现成熟的、可供推广的优秀办学模式，职业教育决策者和践行者也应最大程度地积聚各方力量，将其在全国范围内推广。

其三，连贯与融通是职业教育办学的核心要旨。我国应借鉴美国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的办学理念与实践，在对全美各州一贯制、融通型职业学校办学过程中实际经验的细致梳理基础上形成符合我国国情的，以连贯与融通为核心的职业教育办学思想，而政府层面也应建立起相应的制度保障。

其四，在我国，以中高等职业教育相衔接为主要特色的一贯制职业学校建设工作正在部分省份展开。美国的一贯制、融通型职业教育办学模式之兴无疑为这一工作提供了绝佳的参考。

本文为河北师范大学人文社科基金项目《美国“学以致用”教育改革运动研究》（S2012Q29）阶段成果。

作者单位：河北省职业技术教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