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中,你出嫁了

时间:2022-10-23 06:30:34

“什么?要把七树许配到豫南去?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我歇斯底里地疯叫着,从家里向刘伯家奔跑而去。茫茫黑夜,看不见五指,脚下的小路,再熟悉不过。夜色中,我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后母亲的呼叫声越来越微弱。

“哐当!”一声,我踹开刘伯家的木板门,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你还有没有人性?你要把你儿女当商品出卖?我看不起你!”我用手指指着刘伯的鼻子大吵大闹。

“我家的事,你管得了吗?”刘伯的话,把我噎住了。可是,我不服气:“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应该让七树自由恋爱,心甘情愿地出嫁。你干涉女儿的婚姻,是犯法的事。”

“我犯哪门子法了?女儿是我的,我想咋地就咋地?你是哪个?有什么资格管教我?”刘伯凶巴巴地冲我吼叫着,随即抡起了巴掌。

“你是畜生,拿女儿的婚姻换钱用。”我也不甘示弱的和刘伯对视着。

“有本事,你去告啊!”刘伯眼里迸出了愤怒的火花,抡起的巴掌朝我扇了过来。

七树披着衣服从里屋跑了出来,拽住刘伯扬在半空的巴掌:“爹,你干什么?”

“你打呀?你敢碰我一下?你试试看!”我故意撑刘伯。

随后而至的母亲气喘吁吁地扯住我就往门外拉。我被母亲拽来出了门,刘伯气得拍桌子骂人:“长不像个冬瓜,短不像个葫芦,不成器的愣头青,你还管起老子的事了?”我扭头,看见七树站在门口,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水珠。

我被母亲生生地拽走了。

七树是我家的养女。1973年,她母亲生她时难产死了。为此,刘伯把七树抱到我家,希望我母亲奶大她。并交代父亲说:“七树在家排行老七,小名就叫“七树”吧。”父亲给她取了名,叫叶婉贞。

七树比我小10天,所以她是妹妹,我是哥哥。

我和七树一左一右吸吮着母亲乳白的奶汁,斜望着对方,咯咯地笑着,慢慢长大。7岁那年,一起背着母亲用花布块子拼在一起缝成的书包,蹦蹦跳跳地上学。我和七树像双胞胎那样,如影相随。

小学毕业那年,七树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初中。而我,成绩勉强够达线。

黑色的7月,刘伯的腿摔断了。母亲买了一些跌打损伤的药,带着我和七树,去看望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刘伯。院子里,半疯半傻的大哥嘿嘿地傻笑。笑的时候,嘴角冒出一串串白色的唾沫。七树给刘伯倒水喝药,水瓶却是空空的。掀开潮湿的被子,发现被窝里芝麻大小的跳蚤,在刘伯身上留下了星星点点地红块块。

七树主动向我母亲提出:“大婶,我想回家,照顾爹和哥哥,不上学了。”刘伯听了七树的话,脸上挤出了苦涩的笑容。

母亲转眼望着七树:“这事回家跟你叔说去!你是我们家的一员。我把你养这么大,也不容易。”

那晚,七树第一次和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父亲要她继续上学,她偏要回家伺候刘伯。七树顶撞我爹:“你就是希望我爹过得不如你好?是不是?”父亲气愤极了,狠狠地扇了七树一个巴掌。七树咬牙切齿的说:“我就走!”任母亲怎么挽留,七树也没有回头。母亲望着用床单裹着衣物挎在胳膊上愤然离开的七树,伤心极了。

父亲警告我,不要再和七树往来,他还说人家妈生的娃子,就是养不住。

“那是你的偏见。”我在心里咕哝着。

开学那天,我如愿以偿地迈进了初中的大门,七树却辍学了。

每次我从学校回家,总是捎带一些好吃的东西,背过父亲的耳目,拿给她。她默默地接下,说:“下次不要买了,你没钱的。”我掰开一颗奶糖的糖纸,把奶糖塞进她的嘴里:“尝尝,甜!”七树的脸红了。

说实话,七树长得一点都不好看。黑黑的脸庞,眼小、嘴小、鼻子大,脖子上面还点缀着几个绿豆般大小的痣。但是那两根麻花辫子,像两尾灵巧的蛇,从肩头游动到胸前,贴住微微隆起的前胸,让我看了脸红心跳。

七树弯腰,用衣袖擦擦石头,让我坐下。我和她并肩坐在河边,望着河对岸戏水的白鸭子。我说:“看!好一对鸳鸯戏水图。”七树说:“我会绣那样的枕头,赶明个,我给你绣一对吧!”“好啊!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就用你绣的鸳鸯枕头。”七树扯开话题,嘱咐我好好读书,将来大学毕业,到城里工作。

三天后,我去上学。七树撵到村口的槐树下,递给我一个纸包:“你喜欢的鸳鸯枕套,拿到学校用吧!”

课余时间,我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每夜的梦中,都重复着我和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牵手相依的情景。再次回家,我把一封带着一个少年朦胧心思的情书,塞到了七树破了口子的衣兜里。那年,我初二。

上学走出村口时,七树撵来,递给我一个纸包:“这是我给你做的。”我正要问是啥子?她就转身跑了。我愣在那里半响,忽然回过神来,撕开报纸,里面是绣着精美图案和文字的鞋垫:一枝含露乍开的迎春花,朵朵花瓣下面点缀着八个大字“鹏程万里,花好月圆。”挑花绣朵是七树的拿手好戏。望着龙飞凤舞的字,它们像一根根火柴,点燃我那少年儿郎心底的激情。爱的情海,掀起汹涌的浪花。

我一阵狂跑,跑到河边的杨柳树下,对着哗啦啦流逝的河水吼叫:“鹏程万里,花好月圆!”

再一次回到家里,得知刘伯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仅还清了大笔债务,还新买了许多电器,我追问他家哪来的那么多钱。母亲说刘伯把七树许配到豫南,得到了一笔彩礼。

于是,我和刘伯大闹一场。事后,七树找到我说:“对不起!浩哥,今生今世,我们都是兄妹。”我把只穿了一次的绣花鞋垫,拿出来用砍刀剁得七零八落。一块块的鞋垫碎末,被我用报纸包着,扔进了河里,看着纸包随着水流淌。这之后,我拒绝上学,把自己关在屋里,死一样的沉寂。

黄昏,从窗棂的缝隙里塞进一张纸条。我拆开,看见一行娟秀的字体:“晚饭后,河边柳树下见。叶婉贞。”七树约我,我开心极了。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嫁到那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他乡,做别人的妻子。

晚饭后,我来到河边。朦胧的月光下,七树背靠杨柳树,双手环抱,双眼目视河那边。我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她身后:“看什么呢?”“一副鸳鸯戏水图!”我抬眼望去,河面平静得如一块玻璃,连半点波纹都没有:“哪有什么鸳鸯?”七树却扳过我的肩膀,用手环着的我腰背,把我抱得紧紧地。她的嘴巴对着我的耳朵呢喃:“叶浩,我喜欢你。让我们做一次夫妻吧!”我的胸脯贴着她的胸脯,她心跳的速度在加快,我感觉到了两颗心灵碰撞的火花在闪现。

她搂着我,不容分说地用她那薄而小巧的嘴巴,吻着我火热的唇。她的舌头在我的嘴里游动。“哎呀!好疼!”她缩回舌头大叫一声松开了双手。 “你为何咬我舌头?”她愤愤地说。

“婉贞,等我几年好吗?大学一毕业,我们就结婚。”我用手捧起她那黑黑地瓜子脸。

“可是,我爹要钱治病,我哥要娶媳妇。只要他们幸福,我就幸福。”说完,七树哭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伸出舌头,舔着她的热泪,告诉她:“我希望你清清白白地出嫁。”说完,我踏上通向家的小路。

冬日的下午,放假回家。七树家好多人在忙碌着。还没进家门的我,就问路边放牛的大爷:“啥事?这热闹。”“七树的喜事。你不晓得?”我扔下书包,冲向七树的家。挤进门口的人群里,推开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门。房内,几个姑娘在给七树收拾新衣新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在给七树“开脸上头”。我冲了进去,拉起她的手,哽咽着喊道:“求你不要出嫁!”七树眼里写满了慌乱,旋即泪水在眼眶里弥漫。阿婆脸一沉呵斥我:“你妹妹新婚,不要在这里胡闹。”“我不要她出嫁!”我斩钉截铁地说。七树站起来身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被随后赶来的刘伯和父亲拖出房门。刘伯骂我:“你叶浩,书都读到牛里去了。”我气得血气崩心,说不出话来。父亲和刘伯把我捆了起来,把我抬到家锁了起来。

七树家的鞭炮不断地响起,像一个个炸雷在我心田轰隆隆地砸过。迷迷糊糊中,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隐约间,听见支客在喊:“发亲!送新母亲子出阁。”我慌了神,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使劲摇打着房门。房门上了锁,我撬开窗架,钻了出去。

我顺着屋后的小路向村口的公路跑去,送亲的队伍已经踏上了通向县城的公路。我要看她最后一眼。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叶浩,不要追了!”阿婆追上了我,递给我一封信。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地一沓钱。我抽出信纸看了起来:“亲爱的浩哥,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你的前途鹏程万里,花好月圆。”

远远地,我看见送亲的车队,浩荡而去。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曾试图联系七树,她却怕影响我的前途一直没有理我。10年后,我成了公务员。一次我带队下乡,有个摆摊的乡下女人,摊子让城管给掀了,我上去制止时,发现竟是七树,她居然像一个老妇人。

城管员走了。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递给她,她扔掉了那一沓钱,泪流满面的跑开了……

金钱无法赎回我们的感情。20年多年来,我一直怀恋七树,怀恋她的鸳鸯枕头和绣花鞋垫。

责编/车成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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