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时间:2022-08-23 01:26:02

1

那天本是个温情的周末。

汉文半跪在地板上打蜡,乔美套着橘红色的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淡淡的糯米香弥漫进整个客厅,音响里,舒缓的小夜曲清风一样弥漫着。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从这里望过去,能看到空气中许多细小的微尘在欢快地舞蹈着。

我默默地将轮椅滑到客厅门口,整个人瞬间笼罩在巨大的温暖中。侧脸看看汉文,一直积淀在那张消瘦面颊上的忧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蒸发了,他那么卖力地擦着地板,阳光打在他高高的眉骨上,虽然已经40岁了,可他依然是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男人。

缓缓闭上眼睛,努力将头仰在轮椅背上,这时,乔美笑嘻嘻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糯米粥好了哎,过来尝尝!”

隔着被水蒸气模糊的玻璃,我看到乔美轻轻将一匙粥举到汉文面前,汉文的头俯下去,模糊的窗玻璃上,是两个温暖亲密的剪影。

猛然用力,轮椅随即迅速地滑进卧室里,那串一直荡在眼眶里的泪,哗的一下落下来。但我马上擦干了它,回头看看那碗刚刚端进来的糯米粥,平静地坐好。

这时,门铃响起来,妹妹小米来了。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将那碗粥放到小米手里:“你看这粥是不是有问题?”小米闻言诧异地闻了一闻,脸色忽然变了。乔美有点儿慌了,她扑过来端起粥:“怎么了?这粥有点儿过火了吧?”

“不,”我冷笑一声夺回那只碗,回身倒进身后的塑料袋:“小米,你去帮我化验一下,姐姐可不想不清不楚地就死掉了。”闻声而至的汉文妄图息事宁人,可是,小米已经一股风一样走了。

再回来时,她的身后,拥进来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这粥是谁做的?”她厉声质问。

乔美的脸苍白如纸。

“是我。”汉文的挺身而出让我彻底绝望,整个早晨,他一直在擦地板,厨房里忙碌的,是乔美。

“化验结果是粥里有大量的安眠药,李汉文,原来你要谋杀我姐姐!”小米热泪滔滔地冲过去,“你忘了我姐姐对你的好了?她才瘫痪多长时间,你就下此狠手。”她边说边甩过去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愣了,汉文也愣了。

邻居的窃窃私语中,我一把扯住小米,回身看着大家说:“李汉文,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你和乔美勾勾搭搭,我不在乎。可是,你不能为了你们,就天天在饭里给我下安眠药啊!”

汉文的脸更白了,他哆嗦着指着我:“元娜,你,你怎么血口喷人!”

乔美哇的一声就要夺门而出,小米一把扯住她:“别走,咱们一起到派出所去说清楚。”

我轻轻摆手:“小米,不用去派出所了,我要和这个男人离婚。”

2

汉文不同意离婚。

可是,法院的调查员这次却在邻居们那里得到了有利于我的证据:寡居的乔美确实多次借口到我家来,有时候,李汉文也会假借各种理由去楼上的她家。

汉文的狡辩显得那么无力:“我们只是互相帮忙而已啊。”可是,那碗搀了安眠药的糯米粥,让李汉文的贤良面具顷刻碎了一地。同时破碎的,还有乔美伪装的热心。

但法院的判决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汉文托了关系,他死活不同意离婚,法官以我生活不能自理为由不准离婚。经调解,汉文同意搬出去住。

汉文走那天,我躲在窗帘后面往外看。阳光下,汉文蹲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痛哭失声,巴掌大的梧桐叶子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落在他佝偻的背上……

结婚10年,走到今天,仔细想想,其实都是命。

想当初,我和汉文结婚时,是多么般配的金童玉女啊。他英俊挺拔,我温婉贤淑,摆在我们面前的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地久天长。可是,结婚第8年,汉文和我去公园,回来的路上,一辆卡车歪歪斜斜地撞过来。惊恐的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想都没想,就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汉文。

再醒来时,我才知道,自己的双腿永远失去了。也就在那一刻,我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模样。

得承认,汉文对我很好。为了照顾我,他放弃了一直孜孜以求的科研项目,从尖端的科研室自动调到清闲的办公室,本来是一条龙的他,一夜之间成了一条缩在家里的虫。

我多次提出,不如找一个保姆吧。他开始也尝试过,可所有保姆最后还是被辞退了。汉文对所有照顾我的人都不满意,除了乔美。

楼上的乔美是他的初中同学,三年前丈夫患病去世。我腿好的时候,汉文就经常帮她修理马桶或者水管什么的。说实话,我对乔美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可是,当我瘫痪在床时,她却表现得分外热心。从开始时每月下来帮着清洗一次衣物,逐渐发展到每周都要过来帮忙。不仅帮忙收拾房间,她还一点一滴地教汉文如何擦地板、如何炖排骨。每次看到他们说说笑笑地在客厅忙碌时,我的心里就满是翻江倒海的疼痛。

我也曾试探着提出过离婚,可汉文的反应让人恐怖,他拿出一把刀放到胳膊上:“如果想离婚,我先死在你面前。”我大惊失色地抱住了他。汉文最终疲惫地睡了过去,凄凉的月色下,我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下半身死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

其实,以我对汉文的了解,他怎么可能离婚呢。且不说过去我们的感情那么深厚,即便过去的日子淡如白水,我替他挡了车祸的事实,也会让这个男人终生不能放弃我――李汉文是把忠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男人。这样想着,我轻轻抱住他的胳膊,温热的皮肤一接触,汉文猛地一抖。他没有睁眼,但却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无声地擦去眼角的泪。自从瘫痪在床后,我们之间的皮肤接触忽然变得好敏感。汉文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我想我能够理解一个壮年男人生理方面的压抑。

有一次,我有意无意地同他表示过,现在时代这么开放,即便他有个什么的我也不会在意。说这句话时我们正在吃饭。汉文猛然就将碗摔到地上:“元娜,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我是个男人,不是动物!”

我泪流满面地噤声,汉文蹲在地上一片片捡起破碎的瓷碗,最后一片瓷片拢到手中,他忽然哗啦一下将所有瓷片再次摔到地上,然后猛然扎到我的怀里,放声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我挡住那辆车?”

我无法回答他,却知道,无论结局怎样转变,悲剧的本质却早已注定。

3

汉文搬出去不久,楼上的乔美也搬走了。有了这样的事情,她在这个小区,再也住不下去了。

听着楼上稀里哗啦拖动家具的声音,楼下的我,一时五味杂陈。

汉文又回来过两次,他借口拿东西,留恋地站在房间里四处逡巡。

那天,我正和新来的保姆大发雷霆――她去买菜,竟然一去两个小时,我的小便只好失禁在裤子里。

汉文进门时,保姆正蹲在一边抹泪。他看到我湿漉漉的裤子,二话不说就将我抱了起来。我强忍着眼泪在他怀里挣扎,他一言不发地帮我擦拭干净,换好裤子,才低了头站到我面前:“我实在没地方可去,求求你,就收留我在家里住吧。”那一刻,看着他鬓角突然生出的白发,看着他几天没有刮的胡子,我心软了。可是,一想到乔美,我的心再次硬起来,将湿漉漉的裤子扔到他的脸上:“别猫哭耗子了,离婚是早晚的事。快滚!”

豆大的泪珠从汉文的眼中淌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良久,转身去衣橱,要拿几件换洗的衣服。我声嘶力竭地招呼保姆:“赶紧让他走,衣服一件也不能拿。”

小保姆惊恐地将汉文推出门去,然后猫一样躲进厨房里。过了半天,她大约以为我睡着了,在客厅里怯怯地打电话:“没见过这么狠毒的女人,对她老公,简直比阎王还厉害。

我扭头俯在枕头上,用汉文的一件衬衣捂住嘴,嗅着那种熟悉的味道,眼泪汩汩地淌下来。

汉文又来过几次,我只好换了门锁。没想到,那天他还是破门而入了。

那是我刚从医院做化疗回来,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整个人疯了一样闯进来:“我错了,元娜,我向你忏悔。只要你能让我回到你身边,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眼泪婆娑地看着手里的化疗单,疾病和伤痛的确让人绝望,可是,在这样巨大的绝望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金子一样的良心。这个男人已经背负了沉重的大山,我不想在他身上再加上另一座。

我郑重地告诉李汉文,我并不是因为乳腺癌才和他离婚的,这个病,是他走了以后查出的。说着说着,我忽然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李汉文,我不需要你可怜!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就死给你看!”

汉文流着泪走了。

三天后,小米白着脸冲进来:“姐姐,李汉文差点儿死了。”我登时魂飞魄散。

“李汉文不吃不喝,一直高烧,都神志不清了,如果不是乔美发现,他可能就没救了。”小米捂住心口说。

4

没想到乔美会来找我。

那天,我正在房间发呆,她忽然来了。让我惊讶的是,不过半年不见,丰腴的乔美竟然瘦成了一个干枯的女人。她蓬头垢面地跪在我面前:“元娜,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汉文。”听着她的哭诉,我心如刀割。

“我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发誓,我真的和汉文是清白的。无论你信与不信,汉文一直是我敬重的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你却这样对待他,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我哽咽着看着她:“我和他已经恩断义绝,你就带他走吧。”

“是,我做梦都想带他走,可是,死心眼儿的汉文却坚持认为,你之所以这么伤害他,就是为了要他卸下你这个包袱。”

乔美话音未落,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猛然抬起斑驳的泪脸看着我,犹疑半晌,怯怯地问了一句:“难道是真的吗?”

我默认的姿态一下子惹恼了眼前这个女人,她颤抖着站起来,哆嗦了半晌,说出了一句话:“这么说,你一直知道我们是清白的?元娜,你……你太自私了!”

我索性更任性地嚎啕起来。乔美却愤怒起来:“元娜,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吗?你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将沉重的谴责放到我和汉文身上,逼迫他离开。我其实无所谓,无论别人怎样议论,我从来都问心无愧。可是,对于汉文,你太无情了,你这是以爱的名义在谋杀他。过去我还以为你是个糊涂的傻女人,不知道珍惜来之不易的珍宝。现在看来,你原来始终是个清醒的屠戮者,以爱为名,屠戮另一个人的良心和生命。”

说罢,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前,忽然又转过头说:“那碗带有安眠药的糯米粥,也是你的杰作吧?元娜,你真卑鄙。”

乔美走了,她的愤怒却仍滞留在房间中,形成一种巨大的回声。“你真卑鄙!”这句话,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乔美不知道,自从知道汉文病重的消息,这句话也一直是我的自我总结。以前我总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了,汉文就会开始新的幸福。可我实在没有想到,良心的重量会彻底压垮这个男人。

涕泪交流的夜里,嗅着汉文衬衣上熟悉的味道,我真不敢想象,如果,如果不是乔美及时发现汉文,那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辗转了一夜,我终于下定决心――重新让汉文来照顾我。

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乔美时,她在电话里喜极而泣。

流着泪挂掉电话,再次将脸埋进汉文的衬衣里,亲爱的汉文,明天我就要去看你了。

5

第二天,当乔美推着我出现在汉文眼前时,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下子痛哭失声。

我疯狂地捶打着他的胸膛:“如果你真走了,这个世界上,谁还是我的亲人?”

汉文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他不敢相信似的一再追问:“元娜,你真的同意让我回家了?”摩挲着他的脸,我含泪点头:“我真的同意,只不过,你要首先答应我一个条件,那就是和乔美一起来照顾我。”

汉文的脸一下子紫了,他跳起来想要解释,我伸手掩住他的口:“什么都别说了,我知道你和乔美是清白的,但,这是必须的条件。”

乔美含泪垂下头,我一边握住她的手,一边握住汉文的手:“乔美说得对,汉文,我不能为了自己良心的安宁就驱逐你,同样,你也不能为了良心的安宁就让自己的身体永远沦陷在地狱里。”

半个月后,汉文出院回家,在我的坚持下,乔美也暂时住了进来。

我不知道我的时间还有多少,但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两个互有好感的人能够没有障碍地相处。

他们搬回来的那晚,有很好的月光,我坐在窗边,汉文跪在我的脚边,擎起我的手慢慢哼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乔美温柔的女声轻轻附和上来,那个瞬间,天地空,山河肃立,滚滚红尘中,我们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只有月亮,只有月亮才能看见我们的心。

责编/魏 玲

上一篇:三代草根家族的浪漫之恋 下一篇:男人沉默的背后,你能看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