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给青春灌“硅胶”

时间:2022-10-23 12:21:03

谁给青春灌“硅胶”

写作对于教育的意义,有如国民对于国家的意义,在于忠实内心,真实表达。

坦白说,如果不较真的话,我也会给那篇《低姿态的高贵》打个高分。

一个青春少年,能把字里行间雕琢得如此华美,说明他(她)的想象力很炫彩,遣词造句的技巧很熟练。在普遍只重包装不重内容的评价体系下,给他(她)评个高分,也是惯性使然。

千百年来,在中国人的考试项目中,最不可能缺位的就是作文,而标准最模糊的,也是作文。即使从纯粹工具论的角度来端详“作文”,也常常让人犯晕。它固然是检验综合使用语言文字能力的重要手段,但因为背负太多的使命,扮演太杂的角色,所以,不仅学生糊涂,老师也未必能说得清什么才算“好文章”。

说来惭愧,鄙人也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科班出身,教书写作十余年,一直跟文字打交道,却至今不明白语文教材中对文章分类的深刻用意。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这是一种分法,好理解,但不好实践,一动笔就容易变成杂种。诗歌、小说、散文、戏剧,这是另一种分法,即所谓文学体裁的分类,而散文却在诗歌与小说间闪转腾挪,“形迹可疑”(散文诗与叙事散文的称谓即是明证)。

中学时代我们都学过,散文的要义在于所谓的“形散神不散”,为之无数次地训练总结中心思想、段落大意。一篇几分钟就能读完的文章,总要用几天时间五马分尸,肢解成碎片。好不容易将文章嚼成字词句的碎片,又要抑扬顿挫地回味隐藏其间的文学魅力。如此这般,接触的文章越来越多,形式与内涵越来越复杂,条条框框越来越细密,久而久之,对好文烂文的判断也越来越迷乱,下笔越来越纠结。以迷乱纠结之心,写似好非好之文,岂不谬哉?

如果仅仅把写作当作一种表达工具,事说清了,理讲明了,写作就算过关,倒也好说。但现实是,这样的作文还不能算“好文章”,因为还有种种文学标准。如所谓的“生动”、“优美”、“诗意”、“文采”等等。而这些文学审美上的标准,本身就没有定论,古往今来,《文心雕龙》式的文论,有多少人写过,谁的观点堪称不争之圭臬呢?风与骚,诗与赋,散与骈,豪放与婉约,怡情小品与匕首投枪,口味不一,风格不一,谁也压不倒谁,这就是文学审美的多元性。以莫衷一是之衡器,令青春少年写众口难调之文章,岂不难哉?

但我更关注的,不是文章评判标准的复杂性,而是写作之于写作者的初始意义。无论是书信日记式的私人写作,还是学习工作中的奉命为文,首先都是以书面形式表达个人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悟。尤其对于青少年学生而言,写作还只是一种表达训练,如果教学者过多地灌输技巧上的所谓美丑,反而容易让他们视写作为畏途,继而迎合评判者的不同口味,将写作带入歧途。其结果往往是以缤纷华丽的词句,来掩饰苍白空洞的思想,满纸锦绣,却不知所云。

这似乎又回到了内容与形式之争的老问题上了,其实不然。作为语文教育者,不需要过多地纠缠于写作过程中内容与形式如何结合的问题,而更应该反思,通过写作这门训练,培养了学生哪些素质?

掌握语言技巧,提高美学修养,固然是一个方面,但窃以为更重要的是,让学生以写作的方式,来梳理自己的情感和思维,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写作训练也好,考试作文也好,其实都是很私人的事情,最能展示写作者的内心。我们不是总强调“言为心声”、“我手写我心”吗?既然要写出真实的内心,写出个人对物事的思考,为什么不让写作者无所顾忌地写出来?为什么定要给他套上种种先入为主的枷锁呢?

其次,我们的语文教育不是还承载着修身与齐家、治国的使命吗?如果这种使命是必须的,那么,通过语文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国民呢?是迎合各种技术指标的“易拉罐”,还是有血有肉有丰富情感有独立思维的人?如果是后者,那为什么不给他们提供更为宽松的土壤,使之自由地沐浴阳光雨露,独立地、个性地成长呢?

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需要前人的经验指导;但先入为主的经验,也常常阻碍着文明的进程。科学技术是如此,意识形态也是如此。任何一个微小的进步,无不是由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来实现;亦步亦趋、人云亦云者,固然是忠实的执行者,但这种执行,充其量只能算是机械地完成指令,毫无创造性可言,说得不客气点,是只会走路的“工具”,是他人的“奴隶”。可惜的是,不以人为本的教育,崇尚“标准化”的教育,总是流水线般批量生产这样的“工具”,生产盲从于上级指令的“奴隶”。这样的国民,也许循规蹈矩,无毒无害,也许对任何指令都“坚决拥护”、“完全赞同”,但能从根本上推动社会进步吗?

写作对于教育的意义,有如国民对于国家之意义,在于忠实内心,真实表达。唯其如此,方能出真文章,好文章;唯其如此,方能出真国民,好国民。孩子们的作文,亦如少女的成长,需要的是自然发育,断不可迎合成人的审美,人为注入太多貌似无毒无害的硅胶。

只是,大人们总是有意无意间,为孩子注入“硅胶”,以为这是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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