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我一个人爱

one

有时候，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娶回家，并发誓对她至死不渝，让她终身有靠，不仅因为他爱她，也因为他想得到她的一爱。

三年半前的夏天，洛西在一个酒局上初见伊桔。她坐在他同事孟白的女友旁边，梳着丸子头，穿着红紫色短裙，露出他平生见过的最漂亮的腿。他看了她，她也回看他，并且笑得极为洁白甜美。那是第一次，他如此怦然心动。他被捕获了，俘虏了，认定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他想，他一定要把她娶回家，一定。

半年后，洛西如愿以偿把伊桔娶回家。当时他29岁，有过几次恋爱经历，但从来没有和哪个女人一起生活过。可是他以为，最理想的爱情就在生活里。如今3年过去，他开始领悟生活是爱情最大的敌人。

3年里，每周周一至周五，他白天在投资公司工作，傍晚买菜回家做饭。饭毕，还要刷洗碗筷。到了周六和周日，他依然要早起，打扫房间，洗他和伊桔换下来的衣服，包括伊桔的内衣内裤，剩余时间陪伊桔消遣，做她喜欢的事，逛街购物或看文艺电影。

然后，他的这一周就这样结束了，下一周又这样开始了。

3年来，总是这样，总是。

小他7岁的伊桔，不爱洗衣，不会做饭，也不想工作，衣食住行全靠他。他爱她，愿意宠着她，养着她，被她依附，为她的生活负责。只是婚姻毕竟不能单靠一方做工，他也毕竟不是一口水井，可以一瓢一瓢地献出自己，并且永不枯竭。

他需要同床共枕的女人分忧解劳，可伊桔不会理解这一。

two

那个特别的周五，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午休后，洛西被上司安排去银行送资料。在车与行人乱糟糟的十字路口，他被一个滑滑板的少年撞倒，胳膊轻微骨折，打了石膏。在医院，他给伊桔打了几次电话，她都没接。后来请病假回家，途中路过快捷酒店，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伊桔和一个男人走出来，手牵着手，眼睛胶着眼睛，像情侣般亲密。他们在马路边旁若无人地吻别，各自打了一辆出租车。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是伊桔。她说刚刚在家里午睡，手机调成静音，没听见他来电。

她在撒谎，他知道，可没有拆穿。他在街上游荡，临近午夜才回家。伊桔正靠在沙发上吃薯片，听见他开门的声音，马上站起来，满脸不悦地问，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做饭?

他木然立着，心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他很想对她说，他也饥肠辘辘，还受了伤，他现在需要她抱抱他，亲亲他，告诉他她依然爱他，然后下厨给他做顿饭，哪怕只是碗泡面。却最终忍住，什么都没说，打电话叫了外卖。

吃完饭，回到卧室睡觉。伊桔很快睡着了，他实在睡不下去，转过身看她。她的脸沐浴在月光下，映衬出冰凉的银色光泽。这个女人是他想要的，他和她的婚姻，却不是。他把她捧在手掌心，当成宝，给她爱、柔情与保护，但她什么都不给他。

他胸口紧绷着，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再撑不下去了。已是凌晨，他起来去客厅，开始收拾行李，只拿了几件常穿的衣服，还有几样常用的药物和电器，又给伊桔写了张纸条放在茶几上，我出去走走，归期不定。

最后，他拎着行李包，打开门，走进十月第一天的风中。

three

洛西去了大理，他同事孟白两年前辞了职，和女友跑来这里开酒吧。平时联系时，孟白总说希望他以后能有机会来大理玩，和他好好叙叙。结果下飞机打电话才知道，孟白现在人在北京，他和女友分手了，酒吧留给了女友。

洛西在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不用买菜做饭洗衣受伊桔气的日子很惬意。他每天都睡到自然醒，下楼吃客栈免费提供的早餐，坐在庭院里喝茶，晒太阳，然后出去到处逛逛，看看文物古迹，尝尝特色小吃。

很快半月过去，石膏拆了，胳膊也基本恢复活动自如。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他下班回家，看到伊桔系着他的围裙在厨房里，淘米择菜，煎炒烹炸，精心准备着晚饭。她为他做了很多很多好吃的，他特别开心，他开心到流下眼泪。

从梦中醒来，他在黑暗中抽了根烟，然后披上外套，走出房间。

他需要喝酒。

他去了孟白的酒吧。

酒吧在龙溪路，门口种着两颗木莲树，挂着两盏红灯笼。他靠着吧台坐下来，向服务生打听孟白的女友，得知有事出去了。他要了酒，一个人喝，一杯接一杯喝。喝多了，给伊桔打电话，无人接听。他对着无人接听的手机大喊：

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像身边那些已婚男人一样，白天上班穿妻子洗的衣服，傍晚回家吃妻子做的饭菜。我多想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想得心都碎了，都碎了。

然后，他就栽倒在了吧台上。

four

醒来，洛西闻到了家的香。

他躺在床上，陌生的床，手工扎染的床单，蓝底白花令人觉得温暖。他闻到了鱼香鸡腿和板栗红烧肉，还有沙锅鱼和香菜豆腐羹的味道。他从床上爬起，走进客厅，有三男两女围坐在餐桌前，他都不认识，有不知所措。一个女人端着盘白灼芥兰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站在那里，露出一个洁白的笑，你醒啦，饭刚好，快来一起吃。

他认出女人，是孟白的女友，普兰。以前孟白在上海工作时，他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他认识伊桔的酒局上，一次是在他迎娶伊桔的婚礼上。她不算漂亮，但很有女人味，穿着棉麻拼接的连衣裙，长头发，有两片性感的嘴唇，口红很鲜艳。

他在餐桌前坐下，看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咽了口口水，有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普兰给大家盛米饭，给他盛了一大碗，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尝尝，我的拿手菜。他笑着说谢谢，埋头开始吃饭，吃得狼吞虎咽，无限满足。

那天过后，洛西每天都跑去普兰家蹭饭。普兰总会叫来很多朋友，大家坐在桌边，热热闹闹地吃着聊着。他喜欢她的家，有他一直求之而不得的家的香。每当在她的家里，世界就变得明媚，他盛开着喜悦。

一次吃饭的时候，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夜，外面下着雨，他们喝着风花雪月啤酒，她忽然说，还是两个人吃饭好，以前孟白早午晚餐都会坐在餐桌对面，现在他离开了，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怕一个人吃饭会很孤独，所以总是叫来很多朋友。

他看着她，想抱抱她，然后他就去抱了。

我也怕，他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背，我怕一个人爱会很孤独。

five

洛西知道孟白离开的原因，他爱上了一个来大理旅行的年轻姑娘，放弃了和普兰5年的感情，跟姑娘去了北京。她被抛弃，他被背叛，她很沮丧和疲惫，他也伤得伤痕累累。他们抱在一起，就像抱住可以带着自己穿越黑暗的烛光。

他们抱了很久，抱得很痴，然后他含住了她的嘴唇，动作很温柔。他们亲吻着，绞缠着走进卧室，倒在床上。他们的身体都很害羞，也都在发烫，烫得就要化了。

他将她翻卷到身下，粗重的喘息，吹过她的耳边。她真瘦，但玲珑有致。他像寻宝猎人般闷头行旅，摸索，直到她变成可以裸游的深洋。他化身鱼，潜入了她。

清早天亮，他们同时醒来。他叠被子，整理床铺，她做早餐。煎五个荷包蛋，两个溏心的给她，三个老的给他，配上咖啡和她自制的全麦面包，营养丰富又好吃。吃完早餐，他收拾刷洗餐具，她洗澡，然后他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她坐在他身旁用风筒吹头发。

在早晨灿烂的寂静里，他心里生出无边的幸福和喜悦，知道这就是他一直梦想着想要拥有的生活。

他想要一进家门，就闻到家的香。他想要他为之付出爱、柔情与保护的女人，也为他付出爱、柔情与保护，和他在晨粥夜饭里吃出爱情滋味，吃到白发苍苍，到死。爱情的真谛在于双向对流，相互爱才是相爱，才能永不渝。

普兰，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与她交缠。

嗯?

我们好吧，好吗?

嗯。

six

洛西回到上海，他决定和伊桔离婚，然后辞掉工作，去大理和普兰在一起。坐了五个小时汽车三个小时飞机，到家已是傍晚。打开门，看到伊桔盘坐在沙发上，周围堆满外卖餐盒和花绿的零食袋子，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凌乱到惨不忍睹的房间，足以说明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一个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她拉起他的手，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他硬着心抽回手，说我们离婚吧，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说完，他不敢看她，起身去书房，在电脑上打离婚协议。她给他端来一杯咖啡，他边敲字边喝下整杯咖啡，很觉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他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发现手脚都被捆缚住了。四根黑色的毛绒材质的绑带，将他牢牢束缚固定在床上。他睁大眼睛，想开口说话，发现嘴巴被胶带封住了。

伊桔跪坐在地板上，脸离他很近。她求他原谅她，别恨她，是她不懂珍惜。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后，她才知道，再也不会遇到一个人像他这样爱她。她大学毕业就嫁给他，走出象牙塔直接进围城，她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所以渴望。她渴望一场荡气回肠，一段惊天动地轰轰烈烈，她以为那个男人会给她，可他是个骗子，花她的钱，还打她。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她悲伤但坚定地说。

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沉入黑暗，然后他看见普兰，像一朵温暖明亮的烛光，坐在弥漫着家的香的房间里，守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在等他，一个想回回不去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