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们的春之旅

时间:2022-10-22 08:33:42

三月才刚开始,晨间新闻便铺天盖地播放着追逐樱花前线的报道,纵使路人还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冻得哆嗦,举目望去,满树花苞也丝毫未有饱满之兆,但花期总是违背自然规律提前到来,人人的头等大事都变成等待宣布开花那一刻。往后一个月,岛国会笼罩上日渐浓郁的粉色情怀,人们蜂拥至奈良和京都的赏花胜地――久负盛名的几家旅馆,他们至少要提前半年订房。在旅馆工作的人,倒是真没闲暇赏花的。

太宰治墓前红垂樱

日本人赏樱,最爱是京都。清水寺和醍醐寺要慎去,必定人山人海。当地人更愿意去后山偏僻的小寺庙,观赏那几株鲜为人知的垂枝樱,或索性就守着自家后院那孤僻的一枝。毕业和入职都是这季节,因此常有人在二次会(大家聚会,吃了第一家之后,尚未尽兴,又去了第二家)后,醉醺醺走在回家的路上,在游客散尽的街道上,猛然抬头看见一片绯红,今年也算是赏过花了。

位于东山脚下的南禅寺是赏花胜地,从这里通往银阁寺之间沿着水道的小路(也就是被称为“哲学小路”的),两旁开满了以画家桥本关雪命名的“关雪樱”,每到三月就会挤得水泄不通。必经之路上有一间法然寺,相比之下算是冷门地,偶有人慕名闯进寻找三铭椿,远远看见墓园里一株红垂樱突兀地开了,要更走近些才知道,那里原来葬着大文豪谷崎润一郎。

对谷崎润一郎来说,没有比前往京都赏花更好的春之旅。时光倒流至1912年,彼时26岁的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因优美的文笔得到永井荷风的力推。这一年,受邀在大阪媒体新闻社和东京日日新闻社连载“京阪见闻随笔”,他于4月21日平生第一次造访了京都,下榻于“下木屋町”的旅馆,在先斗町的居酒屋和}园的茶屋里夜夜笙歌。

47年后,谷崎润一郎已是京都居民,并在此地留下了搬家控的声名。那个春天他自然也照例搬家了,新居是位于左京区下鸭泉川町的后潺亭。尽管家人以“实用性不强”、“居住颇为不便”等理由劝阻,但他已经被名庭师建造的池泉回游式庭院之美景洗了脑,痴迷于散落其间的瀑布、池塘和茶席,终于在4月29日,也就是天长节那一天,毅然从南禅寺的旧居搬了过去。

谷崎润一郎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遗孀松子在法然寺墓前栽下这株樱花,和平安神宫内的红垂樱是同一个品种。她曾写过:丈夫去世之后,常想起平安神宫的樱花。独自观赏那樱花时,便悲伤得难以忍耐。谷崎润一郎爱赏花,因为樱花的缘故常住在京都,其心绪却是比松子复杂得多的,从代表作《细雪》中便可看出种种端倪,例如这么一段――

“《古今和歌集》以来,有千万首吟咏樱花的诗歌,古人多渴望樱花开放,惋惜它的衰谢,一遍又一遍地吟咏同一事物,少女r代的幸子无动于衷地读过,觉得平淡无奇。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深深体会到古人的盼望花开和惋惜花落决不是字面上的‘风流’。所以每年一到春天,她就怂恿丈夫、女儿和两个妹妹去京都赏樱花,几年来从未缺过一次,仿佛已经变成例行的公事。”

芥川龙之介的京都,川端康成的伊豆

芥川龙之介初次造访京都,也是在一个春天――那是1917年4月12日,前一个月他刚过完25岁的生日。芥川龙之介不似谷崎润一郎那般自由,这次京都之旅也是和父亲一起上路的,初来乍到,亦没有官方邀请,使他并没有渠道知悉在三条小桥和屋町通一带的旅馆更接地气,径直住进了京都车站前的鸟居楼。

第二天的赏花倒是找对了地方,因为有高中时代的友人恒藤恭做地陪。三人先去了清水寺和东本愿寺一带,花朵已经掉落得零零散散,当下决定从四条大宫搭乘岚山电车,在终点站下车,造访了樱正值满开的嵯峨野。日后成为大阪市立大学名誉教授的恒藤恭,后来写过很多关于芥川龙之介的文章,这一次旅行也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从车站出来向渡月桥走去,没有选择过桥,而是直接右转,坐在茶店里铺着红色毛毡的长凳上稍息片刻;接着沿着堤坝溜达,走进龟山公园的松林中,已经过了中午,又顺便吃了个午餐;对面山上的树林,呈现出一片浓郁的翠绿,其间浮现出几缕带状的淡红樱花,浸染眼底;雨水像微弱的丝线一样落下,几只竹筏载着穿着蓑衣的船夫,缓缓从眼前的清流中经过……那一天的最后,他们从嵯峨站搭乘巴士回到了二条站附近,参拜过了北野天神,又特意去了金阁寺。傍晚,沿着四条通向东漫步,观看了京都艺妓的舞蹈,还收到了来自恒藤恭夫妇的礼物:从木屋町买来的大原竹筐和在四条买到的小鱼佃煮。

芥川龙之介对京都的春天甚是满意,5年后的4月1日,他又来了一次。住在早已不复存在的富士亭,在如今已是米其林三星餐厅的“瓢亭”用了餐,赏了花观了舞,难得地悠闲了一周,这才回了东京。但仅仅只过了两周,他便动身去长崎旅行,途经京都,便又与友人游乐于}园一带,又赖了一周才离开。

芥川龙之介自杀那一年的春天,28岁的川端康成并没有去京都,而是待在他的理想乡:伊豆汤岛的秘汤旅馆――汤本馆。伊豆的河津樱久负盛名,开得比其他地方都早,他泡着日复一日的温泉,赏着年复一年的花,孤僻的心于是得到了慰藉。那一年,待到伊豆的花期结束,川端就动身去了东京,参加友人横光利一在上野精养轩举行的结婚仪式。他不太出席此类正式场合,当天穿的羽织F,还是在老板娘的力荐下,向汤本馆的老板借来的。

然而这不只是浪漫的季节,也是最残忍的季节。川端康成有了自杀的念头,也是在一个春天。1972年4月17日,他在神奈川逗子市的高级公寓里,打开煤气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湘南的海从来都是川端康成最为中意的,人们常常在逗子海岸边和镰仓的寺庙中目击他的身影,据说从他死去的房间窗口望出去,能远远看见伊豆半岛和相模湾,春天的大海正缓缓苏醒过来。

太宰治和热海,夏目漱石的熊本

去过几次川端康成挚爱的汤本馆,某次归途突然兴起,顺路去了热海。

位于静冈县的热海,从前是有钱人的度假胜地,留下了被称作“热海三大别墅”的著名景点,其中一间名为“起云阁”,修建于1919年,在市中心打造了大规模的庭院,一度被使用作热海最高级的旅馆,山本有三、志贺直哉、谷崎润一郎、太宰治、三岛由纪夫、舟桥圣一、武田泰淳等文学家,都是此地常客。

起云阁内有一间小型展览馆,细数各位文豪逗留时的逸闻趣事,说是三岛由纪夫因为新婚旅行而来,太宰治则截然相反,带着将要赴死的心。说起来,太宰治最后一次造访也在春天,他在世时的最后一个春天,人生中最后一次旅行。那是在1948年3月7日,太宰治携同情人山崎富枝和筑摩书房的编辑石井立一同到来,此后便埋头在别馆里创作为《展望》杂志连载的稿件,后来成了他最著名代表的《人间失格》。二楼那个名为“大凤”的和式开间,宽敞得可以开酒会,太宰治就住在这里,在写作的间隙,偶尔和山崎富枝站在窗前,眺望庭院里草坪泛起新绿。

如此住了二十来天,3月31日太宰治起身离开起云阁,投河自杀那出人生大戏,发生在两个半月后的6月13日。

也去过一次夏目漱石的旧居,此人住过的地方如繁星一般数不胜数,从东京到爱媛再到熊本,每个地方都能找出好几间。我去的是位于熊本的其中一间。1896年春天,29岁的夏目漱石从爱媛市松山中学调任此地,前往熊本第五高等学校赴任,职位是英语老师。抵达时是4月13日下午2点,从池田停车场(现在的JR上熊本站)走出来,搭上人力车,先爬上京町的坂道,再顺着新坂而下,熊本的街市映入眼帘。九州是乡下地方,工业尚不发达,望着被树木覆盖的美丽街市,他不仅感叹:熊本堪称是森林之都。

一定是对初到的春天印象深刻,夏目漱石的后院总是有高大的绿树,绿树下是长长的后廊,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满了后廊的木地板,一路蔓延进书房。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说自己最喜欢是明亮的家,喜欢在明窗净几的屋子里读书,喜欢坐在透过障子照进来的阳光下写作。他的生活是这样的:早上七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就寝,午睡一小时,时时出门散步;写作没有规律,时而清晨,时而午后,但报纸上连载的小说每天至少要写一段,耗时三四小时。

如果恰好是春天,夏目漱石的生活就更美妙了,他会将书桌挪到后廊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写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费工夫。

上一篇:一款有中药味道的APP 下一篇:“陕西制造”亮剑阅兵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