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蕲春教育“传奇”

时间:2022-10-22 01:03:43

探寻蕲春教育“传奇”

湖北黄冈蕲春县,一个只有90多万人口的普通县城,近百年来却出过1800多名教授(含副教授、博士),并因此而名扬全国,被誉为“教授县”。

蕲春古称“文昌之乡”,自古以来就有崇文重教的传统。史载明清时期有进士、举人461名,民国时期大学生有550余人,留学生60余人。如今驰骋于海内外大学讲坛上的蕲春籍专职教授有1600多人,其他领域的专家学者等约2000人(见2008年出版的《蕲春教授风采》),以致于蕲春与江西临川县、江苏宜兴县并称为中国三大“人才之乡”。

今天,蕲春不仅有“博士街”东长街,更有“教授里”王家弄,倘若一个村至少有10个以上的教授就可称“教授村”的话,蕲春至少有三十多个这样的“教授村”。因学风旺盛,蕲春很多家庭出现父子、母女、兄弟、姊妹都是博士、教授的情况,一时形成“蕲春教授现象”。倘若掀开蕲春教育史的面纱,无论是乡绅、官吏返乡,借助学田学款倡办书院、私塾、义庄、宣讲所,还是风行一时的农民补习夜校,无一不给今天的乡村教育以深刻启迪。

探访“博士街”

从武汉乘坐大巴前往蕲春县的途中,先经过蕲州镇。在高速路口下车后乘坐一种当地称之为“马摩”的三轮车,约15分钟便可抵达东长街。这是一条长约500米的古街道,街口有七八个撑着大阳伞、坐在缝纫机前等待散活的女人。一眼望去,街道两旁充斥着各色服装店、鞋店、窗帘店等,间或穿插三五个李时珍大药房——蕲州,正是李时珍的故乡。

今天的东长街看起来貌不惊人,但几百年前这里却是声名显赫的宝地,当年,尚书府、将军府、御史坊、进士第等在此毗邻,人称“水漫红石头,状元满街游”。早在1985年以前,东长街就已经诞生了30多位教授、博士,如医学博士熊汝成和李宝珍、生物学博士蔡蕴玉、 哲学博士王中烈、电机学博士李国红、社会学博士郝强、博士生导师黄恒学……为此,这条街道也被当地人称为“博士街”。如今,这条街已经走出了百余位博士、教授。

东长街上曾有一位名为王慎的老人常搜集博士街的资料,他生前留下的资料中有一本东长街名人名单,其中光是1920年至1959年出生的有识之士就有40多位。东长街上广泛流传着一个段子,以此佐证当地学风之盛:街上一栋低矮的旧平房原是同济医科大学杨仕豪教授的旧居,上世纪60年代杨家出了4个大学生。因久不在家,杨家就把老房卖了。有趣的是,买得这房子的新主人还没来得及翻新房子,他的两个儿子也相继考上了大学。

据蕲州文化馆管馆长介绍,2011年,王慎以96岁高龄离世。所幸,王慎离世前,将其整理的东长街的多数资料赠予他的好友、蕲春原文史教文卫委员会主任张梁森。在蕲春县委宣传部陈钰的带领下,记者来到蕲春县漕河镇张梁森的家中。

或与文史研究工作相关,张梁森的藏书几乎堆满了书房的四壁。据张介绍,蕲春人自古就崇尚读书,大家认为家里有无读书人是关涉到脸面的大事,条件好的家庭倘若不出个大学生也会抬不起头来。就连邻里吵架时,大家也最怕被骂“家里连个大学生都没有”。

1962年,在蕲州二中(今天的李时珍中学)读书的张梁森常去学校附近东长街的同学家中玩耍,“当时街上多为明清时期的老房,内饰考究,二楼常设一个板子,家家户户或多或少有一些藏书,再穷的人家,桌上总放着一本书。”张梁森回忆说:“多为红书,偶有连环画册、线装书,至于三字经等儿童启蒙读物,大部分人家都有。”

读书求功名的传统,再加上家学渊源深厚或许是蕲春名人辈出的重要原因。如东长街王氏家族的“锄经祠堂”就是最好的明证,“锄经”是“锄则带经,牧则编简”的简称,即告诫族人要时刻不忘读书好学,哪怕是在务农放牛之时也要“手不释书”。相传,王家始祖王忠是明太祖朱元璋的亲随之将,官封明威将军,蕲州卫指挥使。其子孙后代世袭其位,繁衍于东长街。王忠十一世孙王御龙,因重视诗书并教子有方,其子孙7人先后中康熙、雍正、乾隆、嘉庆朝的举人、进士,其中进士5人。王家好学之风也延续到了现代,据不完全统计,从解放至今,王家大屋已走出近30位博士、教授。

因学风旺盛,蕲州读书走出去的人非常多,如祖居东长街李家大屋的李宝珍一家就出了5个博士。李宝珍于1918年降生在蕲州城内一个世医之家,为当地一大望族。1938年,高中毕业的李宝珍考中名重一时的中正医学院,到校后她发现不如所愿,遂转学华西大学医学院,后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在李的言传身教下,她的三子一女均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长子吴永辉是数学博士,为美国康涅狄格州大学某研究所所长;次子吴永炘,美国爱因斯坦医学院博士,在美国任康涅狄格州大学教授;三子吴永烽,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应用物理系博士;女儿吴永焘,美国布朗医科大学博士,在美国哥伦比亚医学院任教。

一人戴了三顶博士帽的黄恒学也是蕲州人的骄傲。黄恒学1957年出生于东长街,1974年高中毕业后就参加劳动。1977年8月,我国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传出,黄恒学迅速搜集了中学课本和学习资料,潜心复习。高考结束后的某一天,邮递员喊,“黄恒学的信”,黄拆开一看是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咬咬手指喜极而泣。随后几年,黄恒学先后获得杭州大学心理学、中国社会科学院财政学、清华大学经济学博士。

从蕲春政协编撰的《蕲春名人录》来看,不只是蕲州镇的东长街,即便对整个蕲春县而言,也是人才辈出:宋代有参与编写《太平御览》、《文苑英华》的学者吴淑;江西诗派重要成员林敏功、林敏修、夏倪;明代有医药学家李时珍;清代有文史学家顾景星、陈诗;近代有辛亥革命先驱詹大悲、田桐,国学大师训诂学家黄侃;现代有诗人文艺评论家胡风、冀东抗日联军司令员董毓华……

平民教育 遍及城乡

蕲州作为蕲春的一大重镇,前身为蕲口,史载,宋太祖乾德二年(964年),宋朝廷在通常要地设立六处“榷货务”,主管全国茶叶专卖,蕲口榷货务正是其中之一,负责收购长江中游南北地区的茶叶。南宋诗人陆游到四川时曾经过蕲口,并居游多时,他在《入蜀记》中形容蕲口镇区“居民繁错”,东起吴越、西起湘蜀的来往商船“甚众”,以致百姓在江面架田种菜。

经济的繁荣,极大促进了蕲州文化教育的发展。至明朝中叶,蕲州便是个“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参差十万人家”的繁盛之地。清朝中叶后,蕲州更是商贾云集,众多学者纷聚于此,读经诵典,形成深厚的人文气息。据载,洪武九年,官办州学在元末战乱废墟上大兴土木,在城内(今蕲春县二中处)建斋舍、号房36间,州学内分设儒学、医学、卫学,均经考试入学。弘治十七年(1504年),又在城内、东门外丁家坡、北门外玄妙观旁设立3所社学,规定民间15岁以下少年、儿童均可入社学。

蕲州素有以家族为单位办义庄(义学)之风,而耆宿(社会上有名望的老人)名儒设帐执教者亦遍布乡里。明嘉靖、万历年间,蕲州城外熊化岭人顾问(1510—1591)少时,群儿嬉戏,他独坐瓦砾边闷闷不乐,父母问他是不是饿了,他流泪说:儿不饿,想读书。顾问17岁那年大病一场,先生担忧他“恐以此废学”。可顾问病稍好就刻苦攻读,没多久就以第一名考上郡诸生,后于嘉靖十七年(1538年)中进士任寿昌县令,又升贵州道御史。每到一地,他都设义学供贫困者就读,且亲自讲学不辍,还设义仓赈济鳏寡孤独和残疾者。顾问归里后建崇正书院,倡明理学,潜心著述。

难以想见的是,蕲春史上曾有一偏僻乡里办起近二十所私立小学。据《蕲春庄陈氏宗谱》记载,民国三年(1914年),蕲春县劝学所长陈为檀林河乡《中和堂老人陈杏林先生七十寿叙》云:“蕲属学务,长峪最为闭塞,今岁猝得私立两等、初等各小学且二十所,学生凡三四百名,则伯与仲之力也。”足见当时蕲春劝学之力。

这类私塾在当时官办县学、乡学寥寥无几的情况下,起着巨大的作用。如刘公河的仰止轩、马家河的盆山学舍、望天畈的书田馆、洪祖二的芸香阁等,或为进士、举人执教,或为辞官归里之官吏设帐,以造就一批“高材生”而名闻遐迩。此外还有大批供寒族子女入学的犁耙馆,曾任太平天国王府掌书的陈仰瞻潜归故里后就于株林河豹子山设犁耙馆,以方便穷人家的孩子上学,陈主张男女有平等受教育的机会,他在《犁耙馆赋》中大胆提出:“漫问是男是女,只要到馆便教;何须择日择时,不拘哪天上学。”

平民教育 遍及城乡

值得注意的,在蕲春的教育史上,平民教育同样出色。早在光绪三十年,当地就有四字讲社,主要对未入学的成年人进行社会、伦理、自然、历史等教育,所用课本多为浅显的四言韵文,如宋胡寅的《叙古千文》,清何桂珍的《训蒙千字文》等。光绪三十四年,蕲州城设宣讲所3所,房屋均由城内外庙宇修改,有专任宣讲员1人,每次必宣讲《圣谕广训》,劝导民众“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穆,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息财用,隆学校以端士气,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

民国十九年以前,蕲春县巡回讲演所兼办巡回文库处,当时规定入民众学校者为12—50岁以下的失学男女,设有识字、三民主义、常识、毛笔、珠算等课程。学员入学不收学费,所有书籍、文具均由学校供给,修业期限至少四个月,每周至少授课12小时。

至民国十六年,蕲春全县有区农会10个、乡农会137个,会员两万多人。许多农会、工会办起了农民夜校、工人夜校、平民学校。株林河姚家湾乡分党部负责人陈震君办起了农民补习夜校三个班(其中妇女识字班一个),并自编教材。

1951年秋,结合,蕲春各乡、镇成立了文教委员会,或冬学委员会,以乡长为主任委员,采用典型引路、诉无文化苦等办法,发动农民入学,并且迅速掀起学习高潮。当时全县冬学民校有2219班,学员104667人,教师3772人,其中从农民选聘的教师有2722人。教学双方共同制定公约,建立教学制度,入夜,男女成群结队,跋山涉水,打着灯笼火把上学,一时出现“座座湾村灯光亮,处处夜校读书勤”的新气象。

蕲春人文鼎盛,也与当地政府重视教育有关,民国时的县长辜仁发就非常重视教育,一上任便大办学校,并在蕲春实行早期的“义务教育”。民国二十一年,辜仁发兼蕲春县长期间,曾努力推进平民教育,发展民众学校,亲自主编《农民识字课本》,其中一篇《养鸡好》的课文至今还在流传:鸡生蛋,鸡生蛋,生得蛋来有钱赚;一年一鸡生一百,百鸡一年生一万。民国三十年,调任中共蕲太英边区县委书记的钟子恕在蕲春桐山冲办起了农民夜校。因当时打游击,流动性大,钟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组织农民识字,人们称为“流动夜校”。

蕲春教育虽然兴旺,但其实历朝用于蕲春的教育资金并不多,蕲春的教育经费一度来源于学田学款。据宣统《湖北通志》记载,光绪卅一年(1905年),蕲州州学田田课达2625石8斗3升4合6勺,存放成本钱11081串8文,由蕲春五乡(安平、永福、青山、崇居、大同)分管,作为文生武生科举费、举人会试公车费、文童州试试卷费、岁科两试拨入府学文、武新生束脩费等。此外,还有遍布城乡的义塾(花学、义学、义庄)学田学款,就连外国传教士办学,也仿效置办学田作为基金。

据学者统计,蕲春学田学款来源大体有四种。一、乐捐:如嘉庆廿一年(1816年),张廷赞捐银一万两,修缮州学;还在家乡捐巨款兴学,因而家道中落。二、断捐:乾隆、嘉庆、道光年间,因田地争讼断捐归书院的田课51石8斗,地课29石5斗。三、劝捐:光绪二年(1876年)至六年,蕲州人、安徽候补道陈烺暨阖州耆宿倡捐良田,知州封蔚礽向绅民圈捐得制钱23800余串,购置田课1865石,余8200串498文,存放生息。四、税契附加:同治十年(1871年),知州吕宪瑞首创在税契银钱项下每两或每串酌捐钱5文助学费,开了税收中附加教育捐的先例。

兴学堂后,蕲春教育经费来源除学田学款外,还有奖励捐款兴学、庚子赔款捐改为学堂教育捐、征收学费(女子学堂和师范学堂免征)等。宣统元年(1909年),蕲州学堂岁入为17872银元,岁出为17659银元,结余213银元,这在中国教育史上也是罕见的。

学成而归 功在桑梓

解放后至今,蕲春始终重视教育的发展和人才的培养,直到二三十年前,家庭不济的蕲州人卖了房子供孩子读书的案例依然比比皆是。

在蕲春赤东镇范铺村,60多岁的村民童德年一家就出了两个博士、三个教授。“在我们村,不怕你没权,也不怕你没钱,就怕家里没有读书人。”至今,这个小村庄走出了80多名教授级人物,其中仅在美国新泽西和旧金山两地大学当教授的就有 11人(其中新泽西大学有8人),现任上海某研究所所长的博士后童光志“一人就头顶仨教授衔”。

如今,那些书声朗朗的岁月早已过去,只是,比起离开故乡外出求学,或许心存一颗回报故乡的心同样重要。

近年来,在蕲春县政府引导下,外出游子陆续返乡做贡献。其中就有曾被誉为“华尔街神童”的信中利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汪潮涌。在汪的母校蕲春一中,他和李敬一等10位蕲春籍名人的大幅照片被挂在校园内,以勉励学生。

作为中国排名第25位的风险投资商,蕲春学子汪潮涌的回归使蕲春成为黄冈市的投资热土之一。1979年,年仅15岁的汪潮涌从蕲春县一个贫寒之家,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入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4年后成为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首批MBA班最年轻的学员。1985年,汪潮涌揣着30美元到美国求学,毕业后进入华尔街工作,后被摩根斯坦利派往北京做首席代表。1999年,汪潮涌注册成立北京信中利投资公司。

2006年底,蕲春县领导向汪潮涌发出邀请,希望他回乡创办实业。2007年9月24日,汪潮涌在黄冈注册成立实业公司,并宣布8年内投资35亿元,在蕲春实施李时珍国际健康文化旅游项目。“从经济角度考虑,他在蕲春的投资收益预期可能不如上海、北京等地,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汪潮涌的副手黄家稳说。

除了汪潮涌,蕲春学子骆清铭也开始尝试新的方式回馈家乡。2012年,身为华中科技大学副校长的骆清铭与蕲春县签署《县校框架合作协议》,拟定在人才培养、技术服务、项目申报、成果转化等多个方面进行合作,助推蕲春地方产业转型升级。

如今,蕲春县委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正准备利用蕲春悠久的历史,重新营造文化氛围。在蕲春县宣传部余立鹏的电脑上,记者见到了一份详细的规划。尽管很多人抱着打造教授名人馆或李时珍故居等开拓旅游市场的初衷,倘若宣扬“博士街”里走出的博士、教授们勤学苦读的精神,因此引导后人了解故乡历史上弘文重教的辉煌,并懂得报答故乡,或许也是一种收获。

在本文刊发前, 2013年高考结束,蕲春全县7000多名考生中有395人考上一本线,比往年多50人,在黄冈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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