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在那无垠的舞台

时间:2022-10-21 09:44:13

飞,在那无垠的舞台

半敞的格子衬衣、做旧的牛仔裤,全身透着一股率性不羁的劲儿,聊天逗趣时眼眸中闪着孩子才有的光彩,谈及哲学、信仰和社会时又俨然是个沉静深邃的思想者……

这就是郭京飞。

三岁定梦想

1979年7月2日,北京。

一个飞行员家庭。

一个小男孩呱呱坠地。

妈妈温柔地摇着婴儿,对孩子他爸说:“他将来肯定也是个很棒的飞行员,像你。”爸爸看着儿子:“嗯。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飞在北京,就叫他郭京飞吧。”

一转眼,郭京飞三岁了,活泼健康,聪明伶俐。在幼儿园,面对老师相同的提问时,郭小朋友用嘹亮清脆的声音回答:“我的理想是当演员,或者――动物饲养员。”惹得那些想当科学家、军事家、航海家的小朋友们哄堂大笑,也惹得父母稍感失望。

高中毕业那年,报纸上一则谢晋恒通明星艺术学校的招生广告牢牢牵住了郭京飞的视线――只要学一年,就能当演员!此等好事焉能错过,郭京飞幸运地以最后一名的身份考上了这所艺校。

一年的学习很快就结束了,面对拍戏还是继续上学的抉择,郭京飞犹豫了、彷徨了。恰在此时,郭京飞遇见了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教授陈明正。“你还小,为什么不去上学啊!”陈老师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郭京飞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变。

刚进上海戏剧学院时,郭京飞的成绩虽然平平,但他模仿动物的本领却是班上状元。郭京飞打小表现欲望超强,其中最拿手的就是模仿动物,经常耍宝弄怪赢个满堂彩。郭京飞与动物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他认为所有动物都是通人性的,可以同它们对话,可以与它们玩儿。记得有一回去海豚馆,那只小海豚不时将头探出水面,眨巴着清澈水灵的大眼睛瞅着他,然后忽地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钻入水里,仿佛在他:“你来呀!来呀!”

“嘭!”郭京飞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池里。

大四那年,郭京飞迷上了哲学,尤喜萨特和加缪,常与同道一起把酒对月,畅谈人生与哲理。如果说喜欢动物、观察动物、亲近动物、模仿动物给了他表演所需要的感性之表,那么冷静思考、理性思辨、透过现象、认识本质则给了他深刻理解剧情和人物的理性之本。毕业时的郭京飞,已是班中的佼佼者。

动物园,可谓郭京飞的乐园,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小时候,他拉着爸妈去;成年后,他拉着妻子去。郭京飞平均每月一次去看望他的动物朋友们,特别是他的“铁哥们”丹哥。

说起郭京飞和丹哥的情谊,可有着一段往事。

那天郭京飞再探猴山,见一群人簇拥围观着什么,赶忙上前观望。只见一只灰背大猩猩大展双臂,面对众人不断的骚扰突然一顿狂呕,再一把把抓起自己的呕吐物塞回嘴里。众人恶心,轰然散去,全场只剩郭京飞一人。大猩猩拿眼斜瞄着他,似乎在表示“哥们你行啊”。郭京飞见状,便以表演课上模仿猩猩的那套捶胸顿足来回应。不料这一举动激怒了猩猩,它一步步逼近他,却硬生生叫冰冷的铁笼给拦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临走时,郭京飞回转头,忽然发现,原来大猩猩眼神所望之处,是铁门缝隙之外那一抹随风摇曳的绿色,它呆呆地坐在那里,直直地看着。看着,看着,郭京飞的眼泪静静地流了下来。

二十岁现舞台

毕业以后的郭京飞进了上海话剧艺术中心,成了一名专业演员。幸运的他不仅没有跑过龙套,而且当的全是男主角。短短五年之内,郭京飞先后主演的大戏就有十几台之多,演技、经验和人气迅速飙升。

在偌多作品中,令郭京飞留下最为深刻记忆的,是萨缪尔・贝克特的名剧《终局》。

那是在2006年,为纪念这位杰出的爱尔兰剧作家诞辰1 00周年,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请来德国导演沃尔特・阿斯姆斯排演《终局》。郭京飞觉得,这部荒诞派剧作要比广为人知的《等待戈多》更能反映荒诞派戏剧的本质,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也更为绝望。剧中四个人物,哈姆看不见,无法站立;克洛弗不能坐,膝盖不能弯;内尔和内格住在两个垃圾筒里。他们所做的只是等待着人生的终局――死亡;他们所说的,只是无聊地争吵,一次又一次地伤害着身边的人。世界是黑暗的,人生是痛苦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全剧透出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生存本质强烈地撞击郭京飞的内心。越排练、越揣摩、越理解,郭京飞就越绝望,用他自己的话说,“从话剧艺术中心十八楼跳下去的心都有”!

《终局》台词的晦涩也是出了名的。饱受折磨的郭京飞问阿斯姆斯导演:“你到底想干什么?”阿斯姆斯答:“我也不知道。”郭京飞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演完这个戏,我不要再见到你了!”

不过,如今的郭京飞却非常怀念起那种“痛并快乐着”的纠结,怀念起那个深深折磨过他的戏和人。

演出获得了连郭京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成功。他以极为节制的语言、动作和极富视觉冲击力的造型,为观众呈现了一个符合贝克特戏剧美学追求的哈姆形象;他将贝克特独具魅力的台词通过肺腑和声带,一字字、一句句穿过黑暗的剧场空间,产生一种雷电划过长空的力量,久久地萦回在观众的心灵。

而郭京飞最喜欢的一出戏,是“既轻松又不乏思想”的《武林外传》。

2007年郭京飞出演话剧《和空姐同居的日子》,开始了与新锐导演何念的长期合作,《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鹿鼎记》马不停蹄地接连上演。暂时告别雨果、哈姆、牛虻等沉重严肃的角色,郭京飞在舞台上扮演了一系列喜剧人物――《和空姐同居的日子》中的帅气白领陆飞,《武林外传》中玩世不恭的莫小宝,《罗密欧与祝英台》中的三轮车夫罗锅,《鹿鼎记》中风流却不下流的韦小宝……谈起与何念的合作,郭京飞认为,何念给演员很多空间,而他自己又是个“爱想的演员”,所以两人的合作很舒服、很成功。

当初排《武林外传》时,编剧宁财神曾拍着胸脯要给郭京飞写个好角色。等到成品出来,郭京飞一看,所有的笔墨都放到了定春身上,莫小宝变得非常被动,成了一根木头桩子、定春的捧哏。对完台词,郭京飞脸都绿了,操着京片子问宁财神:“你丫说实话,是不是讨厌我啊?”

虽说如此,莫小宝在郭京飞的创造性发挥下,在舞台呈现上还是饱满了许多。比如骑马的戏就是他加的,既符合人物性格特征又增加了可看性。郭京飞由此还获得了第12届佐临话剧艺术奖最佳男主角奖。

三十岁再出发

2009年4月,凭借在话剧《罗密欧与祝英台》中的出色表演,郭京飞在连续两度获得提名之后终于赢得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奖。“‘白玉兰’的奖杯很漂亮,前两回就眼馋,这次终于抱回了家。 不过奖杯做得还太精致,我喜欢粗糙质感的。”郭京飞说。一般演员获了奖,总喜欢把奖杯奖状放在家中的醒目位置,但郭京飞不。他要“藏着”,“珍藏”。“这个奖特别纯洁、公正、认真,摆出来似乎有点矫情。”郭京飞解释说。

一转眼,郭京飞也到了而立之年。这使他有了回顾的时间和空间――自身的努力、亲人的鼓励、师友的帮助和影响……

一次,《武林外传》赴外地巡演。演出前,在后台,郭京飞见一级演员李建华正认真地勒着头套。时值仲夏,天气炎热,戴上头套会很难受。于是郭京飞好心地对他说:“其实,不带头套也能演……”李建华严肃地答道:“这是服装师、化妆师专为人物设计、制作的,戴上演出,是对他们的尊重。”郭京飞听了,浑身一震――是啊,尊重艺术不但包括尊重自己、尊重观众,同样包括尊重所有主创员工、尊重所有的人。

在同龄人中,郭京飞最欣赏的是何念、宁财神,无论创作演出还是对生活、对社会的认识,郭京飞都从他们身上受益良多。尽管与宁财神、何念的分工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先征求妻子的意见。宁财神写完一个戏,第一个读者是太太;郭京飞和何念排完一天的戏,回家照例要为妻子演一遍。倘若她们没被逗乐或觉得戏不好看,他们第二天一准返工。

郭京飞是个爱琢磨的人,凡事总要“弄个明白”。演戏,在他看来不仅仅是个技巧问题,更需要学养“表演拼到最后,不是技巧,拼的是对戏和人物的理解。”除表演外,郭京飞更思考着戏剧艺术的本身。他认为,当下观众更需要的是喜剧。生活重压下的人们需要放松、需要娱乐,而喜剧恰是一剂安神宁心的精神良药。戏是演给观众看的,所以戏一定要好看。郭京飞一直记着陈明正的教导:“不管是什么样的戏,首先要好看。只有有了观众,戏剧才有存在的价值。”

遵循着为观众提供剧场娱乐的思路,宁财神、何念和郭京飞他们创作了《武林外传》、《罗密欧与祝英台》、《鹿鼎记》等一系列喜剧。在搞笑的同时,编导演们还赋予了“爱情缘定三生”的理想色彩――无论何时何地,相爱的人定会相遇,这种理想主义的爱情观十分契合当下人们的情感需求。因而这些作品一出现,便引爆了沉闷的演出市场,受到观众与演出商的追捧。

不过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即使好事也同样如此。

对于繁荣背后的无奈现实,敏感的郭京飞早就意识到了。如今话剧的票房确实火了,话剧确实能挣钱了,拿《武林外传》一剧来说,两年下来就演了近二百场。郭京飞有观众缘,演出商和观众都认他,于是几年来他一直“陷”在这几个戏里,周旋于莫小宝、罗锅、韦小宝这些风格接近的喜剧人物之中。以至于每次当他走上舞台看着钱芳、王勇他们,脑子里就会“蹭噌”同时冒出好几个角色的名字,总是先要在心里停顿一下,然后才能在语言和动作上“对号入座”。

风格单一,意味重复,意味缺乏创造性,这对一个有天赋、有想象力的演员来说,总会有些不满足。而且,“太多的戏连轴转似地演,难免心生疲惫,自己需要多些休养生息的时空,以便充实和开拓自己”。

很久以来,郭京飞都在酝酿改变,尤其是喜获“白玉兰”后,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7月2日是他30岁的生日。“我决定在30岁之前告别《武林外传》,告别莫小宝”。他希望尝试更多、更新的角色。

这个熟悉的舞台曾如此感动他,让他梦里梦外如赤子般追寻……轻浮的语言都已慢慢沉淀,即使难免会变得更加洗练,他也不曾妥协,依然是当初那个追梦的少年。

社会充满着诱惑,舞台也同样充满着诱惑。

只有艺术的诱惑,才能真正使一些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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