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旧书店的秘密

宋沿溪是在步行街撞见右选的。微凉的十月，阳光很清秀，宋沿溪的心脏突然汩汩地，淌出了许多的眼泪。他们已经有3年没有见过了，宋沿溪以为他早已经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却发现，隐匿在心里的那些情绪是翻腾着的。

曾经的右逸是很俊美的少年，唇红齿白，凤眼柳眉，漂亮却不阴柔，他总会在周末去宋沿溪家的书店。那个时候，采沿溪便坐在柜台后一直偷望，眼神一点一点放过去，偶尔会在空气中触碰到，她浑身就像误触电那样的紧张。

宋沿溪家的书店有些年份，她喜欢旧书店里泛黄且有些陈旧的味道，还喜欢看那些旧书里的笔记，揣测曾经拥有那本书的主人会有怎样的心情。

喜欢呆在旧书店里的原因，还有右逸。平日里上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能来书店帮忙，而右逸也只是周末的时间来，偶尔他会问她一些书名，她就在一排一排的旧书里替他寻找。若是没有，她就用小本子认真地记下，去别的书店帮他找。她喜欢他看书时笃定的表情，喜欢他的手指在书本上翻过的声响，也喜欢阳光透过窗户倾斜在他身上，岁月静好的模样。

元旦前夕，宋沿溪买了一张贺卡。粉红的颜色，宛若少女的心事，她只写了一句，天府广场，想和你一起等待新一年。右逸再来买书的时候，她小心地把那张卡片塞到了书里，心怦怦地狂跳，头也不抬地迅速递给他。她不知道他是否答应，若是拒绝，怕是再也没有脸面去见他了，天知道要鼓足多少的勇气才能去表白。

只是十几分钟后。右逸就回到旧书店里，他的步子有些急，推开门的时候，半空中倏倏掉落了一些灰尘，他大声地对宋沿溪说，好。

那一个“好”字，让宋沿溪的心落了地。她裂开嘴来笑，他也笑了。对视里，是了然的。

但右逸最后却没有去。天府广场好多人放烟花，是从那一年后，成都开始颁布禁止二环内放烟花的规定，那一年的烟花，在宋沿溪的心里，是空前绝后的。她等了整整一夜，怕他会在这里等，又或者在那里等，她只能绕着广场一圈一圈地走，眼睛都看疼了，但却还是没有右选的半点影子。烟花腾空的时候，宋沿溪的心。灰扑扑的。

后来的每个周末，右逸都没有来。宋沿溪变得沉默，她去剪了头发，内心的那些忧伤，让她觉得要有形式，才能告别。

宋沿溪考上的大学就在本地。她已经习惯了周末去旧书店帮忙，整理或者晾晒那些古旧的书籍。她在一堆旧书里看到那本《百年孤独》。宋沿溪认得那本书，右逸曾经买过它，封面上有一个名字，一个陌生的名字，它应该是这本书的第一个主人。后来这本书开始流落，到了右逸的手里，现在兜兜转转后，它竟然又回到了书店。

是命运给她的暗示吗?也许右选会在某一天重新出现，宋沿溪在夜里静静地想。

宋沿溪在大三那年，重新遇到了右逸。他推开旧书店的门时，她手上的动作是静止的，有一声冷漠的响动，凌厉地穿过了她的心脏。右逸更高了，清瘦挺拔，清爽的平头，白色的村表，他只是选书，付钱，没有和她说一个字，直到他离开，她醒悟一样地追了出去。他说，有事吗?她的声音突然就被封在身体里，她想要说什么，追问他为什么会失约?其实这些年她一直担心也许他出了什么事，是病了还是突然死了?现在他好好地站在她的面前，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她的勇气就像一个饱满的气球。砰一声炸摔了。她的心好像一碰就要哭出来，最后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摇头。

宋沿溪听到了尖锐的喇叭声，听到隔壁音响店的音乐声，还有嘈杂的知了声，整个人却都是昏沉而木然的。那只是少女时代的单相思，是她的，而不是他的。

同学的生日聚会，在原木咖啡屋。切蛋糕的时候，有个男生选了块有完整花朵的蛋糕递给宋沿溪，他的鼻梁很高，单眼皮。奶油含在嘴里的时候，她看到了右逸。在右面玻璃的包厢里，他的身边有个女人，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

宋沿溪有些不知所措，她看得出他们之间的暧昧，那个富贵的女人，她的目光缠绕着右逸。有一刻右逸的目光突然转了过来，宋沿溪却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她怕的，是他窘。

右逸和女人离开的时候，宋沿溪起身撵了过去。他们上了一辆奔驰，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宋沿溪跟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巷口，右逸下车的时候，她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沮丧。那条巷子离她家的书店只是一个转角的距离。原来他们竟然离得这么近，却又仿佛隔得那么遥远。

那个生日聚会上的男生打来电话，想要约会。宋沿溪想了想，同意了。她说了书店的地址。只是合上电话以后她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的行为过于可笑，是因为右逸的身迎有一个女人，所以她才想要找一个男生来刺激下他，他对她根本就不在意又怎么能刺激到呢?情绪在心里纠葛的时候，男生已经来了。过马路时他的手就牵住了她，她想要抽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右逸从对面过来，人来人往里，宋沿溪的心情，是哀伤的。

宋沿溪等在巷子口，终于等到了右逸。他的步子没有停下来，她站在他的身后说，其实我和他没有什么。

他没有转过身，幽幽地说，和我没关系。

宋沿溪在街口用公用电话给那个男生打电话，她让他10分钟内出现。她现在很想要呵斥一个人，在右逸那里伤到的自尊想要从另一个人那里找回来。男生没有在10分钟内出现，用了23分钟，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宋沿溪看着他的时候，突然蹲了下去，在街角失声痛哭。

开奔驰的女人是有丈夫的，宋沿溪尾随了她一次就知道了。宋沿溪其实早猜测到了，那么右逸是什么?情人，小三，还是小白脸?她拍了照，像个侦探一样跟着右逸和女人，看他们在咖啡厅里聊天或者直接去酒店，她用手机啪啪地拍照，然后用手背狠狠地擦眼泪。

宋沿溪没想过她的喜欢会这样持久，没想过她的喜欢会这样偏执。她逃课的次数越来越多，导师找她谈话。宋沿溪，这样下去，毕业证会成问题。她揣了照片去女人家，在门口犹豫的时候，一个男人拉开门，他说，找谁?宋沿溪想，他就是女人的丈夫吧，她很想把照片递给他，很想说管一管你的妻子，但她只是说，我是保险公司的……

宋沿溪还是没有勇气去做点什么，只会剪短头发，还有，去献血。那些血被抽出的时候，她想，要是针管能从心里把他抽走，会不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没有人知道她的卑微，难过，她走路总是很慢，吃饭总是失神，睡觉总会交然惊醒。如果以前只是迷恋，再见到他后，是爱吧。时光没有消亡，是升华，很无助。

宋沿溪兼了家教，三家。从城东到城西，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偶尔也和那个男生去看场电影，有一次他在昏暗的路灯里亲吻了她，那种感觉好奇怪，像是被毛毛虫爬过嘴唇，怎么都觉得不舒服。但她，没有拒绝。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宋沿溪去了商场。她看中一件男士衬衣，她想，他穿着一定是好看的。她让导购取给她试，她套上那件衬衣的时候，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宋沿溪忽然就明白了，她让自己忙碌。她和男生看电影接吻，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忘记右逸，她忘了吗?没有。

采沿溪到底还是拿了毕业证，她没有再和男生联系，进了一家台资公司，就在双林路租了房子，很少回家，家里的旧书店也准备盘出去了。她和过往好像没有什么瓜葛了，只是没想到，3年后，他们又这样的遇见了。右逸依然穿着白色的衬衣，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脚是一瘸一拐的。他没有注意到前面的石阶，摔下去的时候，她扶住了他。

他很慌乱，说谢谢。她说，你的腿?他扫了她的脸一眼，说，被钢筋打断的，你见过的，那个女人的丈夫。

右逸说得很轻，但在宋沿溪的心里，却是电光火石的。她没有把照片给女人的丈夫看，但他还是知道了。走的时候，宋沿溪问，要留我的电话吗?他摇头，不了。

其实宋沿溪还是犹豫的，她想要让他留电话，又有些害怕他留电话。她已经有了正式的男友，有了安稳的生活，她也知道其实她无法做什么的。

回到旧书店的时候，宋沿溪的妈妈在整理书架。桌子上有个小证件，蓝色的壳子。宋沿溪随意地打开来，看到的是右逸的照片。她惊呼，妈，这是哪里来的?妈说，就在旧书里夹着。整理的时候落了出来。

她忽然明白了，他把证件藏在旧书里，是想要让她知道，又怕她知道。那是一张刑满释放的证明。他坐牢四年，正好是他消失到重新出现的那段时光。他在刑满释放的那天来到旧书店里，他在旧书店里藏下这张证明。但她却始终没有看到。他裹足不前，她是大学生，她那么纯净美好，他却已经脏掉了。他只能隐忍住他的心情，远远地离开。

宋沿溪找了很多人，终于找到了他的旧邻居，拼凑了关于他的事情。他的继夫虐待他的妈妈时，他拿板凳砸了他的背。继父的脊椎受伤瘫痪，他坐牢，他妈妈照顾着瘫痪的丈夫。他有一个很灰暗的家庭，他出狱后需要很多钱，治疗妈妈的病，他在一个有钱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后来他被打断了腿，便从这里搬走了。他的消息忽然就这样被往事淹没了，只是在夜里宋沿溪打开那张刑满释放的证明时，眼睛是潮湿的。

旧书店终于腾空了，销面转给了别人。妈妈最后一次关上店门的时候，宋沿溪看到了丰空中倏倏落下的灰尘。

原来有些人，真的是无缘，无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