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如水,我自灿若星河

时间:2022-10-21 05:23:09

与《世界知识》杂志结缘,是在2003年。那一年的8月19日,联合国驻伊拉克办事机构总部遭汽车炸弹袭击,联合国伊拉克问题特别代表德梅洛伤重身亡。

因与德梅洛有一面之缘,应《世界知识》编辑之约,写下纪念文章交与发表。文章回忆了2000年随同事在东帝汶旅行并与德梅洛长谈的经历。那时的德梅洛,是联合国驻东帝汶特派团的首席执行官,驻扎帝力帮助当地人建立自己的国家。

1975年被印度尼西亚吞并的东帝汶在1999年一场由印尼哈比比政府批准的地方性公投中决定走自己的路,2002年正式立国,成为地球进入21世纪后的第一个新生国家。

德梅洛是国籍为巴西的职业外交官,敬业、干练、优雅。在三年过渡期里,他充当着东帝汶事实上的“国王”,从协商起草宪法到建立海关税制,事无巨细,忙忙碌碌。同他的一个半小时的交谈涉及东帝汶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德梅洛以极其热情和具体的方式发出了希望中国在东帝汶建立影响力的邀请。

在东帝汶数日,看到的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苏哈托时代的漂亮建筑兀立在被骚乱焚毁的民房当中,一贫如洗、择木而栖的民众沉浸在即将迎来新时代的喜悦里。将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只望有助于推动国内在了解东帝汶真实情况的基础上作出合理应对。

中国最终作出了尊重现实的选择,成为最早承认东帝汶独立的国家之一。而在当时的中国国内,东帝汶事件所引发的讨论还在进行,独立公投以及澳大利亚等国对东帝汶建国的鼎立推动被很多人视为西方“新干涉主义”在亚洲的落地。

所有这些,都写进文章,发表于2003年第18期的《世界知识》杂志。今天的东帝汶,仍在世界最贫穷国家之列,不知曾经洋溢在那片狭小土地上的激情是否还在。

时间过得真快,拙作发表11年后,刊载它的《世界知识》杂志年满80岁了。利用这个机会,感谢这份杂志对迄已发表其上的我的若干篇文章的赏识,更要与它分享这些年来看世界的感怀。

看世界是一种努力,更是一种使命。对个人来说,它的意义在于拓宽视界,升华精神,关爱万物,实现自我;对国家来说,它的意义在于通过对外部生存和发展环境的冷静观察与客观认知,寻找自己在世界上的应有位置。

2014年是甲午战争120周年,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00周年,能在这样一个具有特殊纪念意义的年份迎来自己的耄耋之年,是《世界知识》的骄傲。学术界已经进行了很多讨论,一个基本共识是,两个甲子前的那场惨败和一个世纪前那场使中国身为战胜国却蒙受战败国之辱的列强之战在中国掀起了真正意义上的“睁眼看世界”浪潮,为后来的变革积蓄了条件。

中国人“睁眼看世界”120年了,在这120年间的大多数时段里看到的都是一个虎狼环伺、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国都是被切割、被掠夺、被围堵、被渗透的对象。于是,救亡图存、救国图强的意识主导了中国的国家心态,悲情充塞了中华民族的内心世界。

120年过去,世界在全球化、多极化、技术化的进程中变了模样,中国也在一次又一次的革故鼎新中换了天地。今天的中国,已如80年前《世界知识》杂志创办人胡愈之先生在发刊词中所憧憬的那样,是“世界中的中国”,而且是“世界中的强大中国”,在国际格局转变和全球体系调整中发挥着日趋重要的作用,外部世界再没有哪个国家或哪种势力能够恣意左右中国的命运。

一种前所未有的国家自信正在确立,这种自信必将对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产生深远影响,如何正确展示和运用这种自信也必将成为中国能否最终成功实现复兴梦想所必须回答好的重大外交课题,其结果甚至可以决定中国这头“醒狮”将把世界引向何方。

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正在发生历史性的重构,但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已做好准备。当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中的强大中国”,许多中国人的心态却还没有走出历史的阴影,埋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受害意识和复仇心理正随国力的增长转化为亢奋不已的甚至是沙文主义的情绪,并在一些以市场逐利为目的的媒体挑动、助推下向社会的各个角落辐射。

中国人真的看懂这个世界了吗?抑或,是否已经懂得要看明白世界、先要看明白自己的道理?中国要想像一个真正的强国那样在世界上行事并且赢得外界的真正尊敬,就不能让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停留在历史中。中国人需要再次“睁眼看世界”,这一次要以准强国的视角、深入观察的细节,做成熟国家的成熟国民。

那一年在东帝汶旅行的时候,穿过残垣断壁,在贫民窟狭窄巷道的深处,一个在骚乱中失去双亲的九岁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他怀抱着年幼的妹妹,用东南亚人特有的在黑暗中明亮的大眼睛紧盯着我,复杂的眼神有抽中内心的力量。

在被印尼吞并、并且实行掠夺式、殖民式治理的30年间,东帝汶人的命运是凄苦的,这种凄苦却在他们即将迎来新生的时候被推向悲惨的极致。东帝汶公投结束后,亲印尼民兵在首都帝力恣意纵火打砸,致死伤无数。

在巷道尽头的空场上,是临时搭建起来的联合国医院。那里人头攒动,来自众多国家的志愿者在给拖家带口而来的当地民众作免费的体检和治疗,气氛温暖而欢畅。但在那里,我找不到哪怕一位来自中国的医护人员。

走出巷道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做不到藏起悲悯、脱离东帝汶人的真实渴求、用笔触去迎合万里之外某些人片面、狭隘、自私的义愤填膺。我意识到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呼吁中国尽早加入已在东帝汶建立起来的“国际大家庭”,让当地人尽早感受到来自中国的关爱。

事情后来的发展是令人欣慰的,来自中国的外交承认、人道主义援助和发展投资成为那个新生国度里一抹引人注目的亮色。14年后的今天,中国已能娴熟自如地向世界上任何需要她提供帮助的地方迅速派出人道主义志愿者,最新的动人例子是中国医疗队在西非埃博拉疫情重灾区坚持工作。

没有什么比零距离接触事实、触摸细节更能赋予人判断的力量和表达的勇气,而看世界也是需要力量和勇气的。我不知道多少人与我有着相近的经历和感受,也不知道他们用笔墨记录下来并传递给国人的看世界的观感又有多少内容经过了目的性的选择。但我知道,讲述一个真实的世界,以此促进中国的变革,是很多人的志向所在,当然对他们来说,揭示真相永远比接触真相更具挑战性。

我想对他们说:“夜静如水,我自灿若星河”,这是多少读书人、撰稿人、媒体人一心追求的境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作文章、作刊物、作媒体必须耐得寂寞、现得华彩,更要据守真实、秉持良知,方能成就星河之灿。

话归《世界知识》80年。在我看来,能在翻涌了120年的“睁眼看世界”浪潮中坐拥2/3的时间谱系重叠,成为中国出版史上发行时间最为长久的期刊,绝非上天赐予《世界知识》的偶然礼物。这份杂志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它坚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观察和分析世界,始终紧跟时代、据守真实,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

当中国人需要再次“睁眼看世界”时,《世界知识》杂志也必然要开启它的新的旅程。希望它做事实的放大镜、共识的催化剂,帮助人们深入思考时下中国究竟该以怎样的行为和心态赢得世人的信赖――这是一个时代的命题,需要我们大家共同作出回答。

(作者为国际问题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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